这话说完倒有人反驳，“君言无理，荀季和岂非高行博学？荀叔慈岂非当世硕儒？何必出二千石才为名门。”</p>
“然也，然也，只是小儿辈不肖，何必辱及门楣。”</p>
……</p>
一片讽刺声中，一人直身而起，凛声道：“此诗文辞精巧，断然不可称劣，诸君可谓吹毛求疵，横加指责。”</p>
正是荀忻这些日子经常拜访的司马朗。</p>
众人沉默了，说实在的，荀忻的诗写得差吗？</p>
其实不差，好歹是改编自名句，字斟句酌之下怎会差到哪去。</p>
甚至方才出言讽刺的人未必能写出这等文采的诗句。</p>
可为什么大家嘲笑呢，因为这首诗也称不上千古绝句，称不上完美。</p>
对你心有不满，而想要耻笑你的人，只要你做的不够完美，他便有理由大声嘲笑。</p>
荀忻明白这一点，他坐在席上，脸上并没有露出羞耻或者愤怒的神色。</p>
他冷淡着看着那位“许君”，“许君既已瞻仰过了，便还给我罢。”</p>
“许君”看着眼前少年人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并不满意，他将缣帛一展，当着荀忻的面，将写着墨字的缣帛撕成两半，“索然之作，荀郎何必存耶？”</p>
裂帛之声起，有人拍案而叱，“许生不逊！”正是一直旁观的博士祭酒。</p>
司马朗摔袖而坐，“无礼之徒。”</p>
荀忻定定地看着此人，“既然拙作索然无味，不知许君大作又当如何？”</p>
“许君”将手中裂帛随手扔在地上，荀忻的目光追着破布落在地上，白色的缣帛沾上了泥。</p>
眼前挑衅之人从袖中掏出一卷缣帛，“自然胜汝百倍。”</p>
“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你忝列门墙，不配为博士弟子。”</p>
他神色傲然地展帛而读，诸生都被他一系列操作震住了，满座无声，听他一句句读完。</p>
荀忻听着，斟酌品味词句，并没有觉得比自己写的诗高明到哪去，顶天只能算伯仲之间。</p>
荀忻得出结论：此人多半有病。</p>
他思索片刻，觉得不能继续任人欺负，否则要崩人设。</p>
后世各位先生，对不住了，抄个文救命。</p>
此时诸生也在窃窃低语，“许君构思绝妙，然仅凭此诗，也未能胜过荀氏子啊。”</p>
“许直此人真乃大言欺世之徒，其诗也不过尔尔。”</p>
许直本在得意，按他所想，他的诗文意贯通，比荀忻堆砌辞藻之作要好得多，听见有人言“不过尔尔”，不由心中愤愤。</p>
你们懂什么，一群只知雕章琢句的俗儒！</p>
荀忻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神色不忿，不由心中冷笑。</p>
少年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对着席上诸生以及祭酒环施一礼，施施然道：“依我来看，仅凭诗作难以分出高低，许君不如与我比一比，几步之中，能即兴做一文章。”</p>
“许君敢否？”</p>
诸生闻言齐齐一惊，议论纷纷，大意是，本以为许直已经够狂妄，怎料荀生更是胆大妄言？</p>
几步之间做文章，他真敢说啊。</p>
许直冷哼一声，“如何不敢？”</p>
他倒要看看，此人能做出何等文章。</p>
许直盯着少年，“如若你输了，你便退出太学，不再为博士弟子。汝敢否？”</p>
荀忻冷然一笑，“如若你输了，你当顿首为谢。”给我磕头道歉。</p>
他转身向祭酒拜了一拜，“有劳祭酒为证。”</p>
博士祭酒迟疑点点头，他本觉\\\"退学\\\"之议不妥，但终究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有如此急才，能“计步作文”。</p>
荀忻朝许直一笑，“这便开始罢。”他迈出一步，“我先来。”</p>
诸生引颈观望，便见少年郎从容已走了三步。</p>
“这能行吗？”</p>
四步，五步。</p>
“他到底行不行啊？”</p>
许直勾起冷笑，他就知道此人不过虚张声势。</p>
荀忻努力克服着抄袭的羞耻感，凝视桃花枝，面无表情地吟道：“汉熹平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里中闻有此人……”他将“村中”改成了“里中”。</p>
诸生初时哗然，听到后面便安静如鸡。</p>
从桓灵二帝起，这个世道太浑浊了，阉竖当道，朝堂中从上烂到下，腐朽到骨子里，奔走之士被诬陷为结党，贤良纷纷下狱枉死，还连累亲友禁锢终身。</p>
正如赵壹《刺世疾邪赋》中写道，“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p>
读那么经书有什么用，抵不上一囊铜钱。</p>
“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士人们想要尽忠报国，可是这条路绝险而难以走下去。</p>
无数有德有才的名士们遁入深山，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么就独善其身吧。</p>
可是人们心中还时不时会幻想，要是能生在明、章二帝时的清平治世该多好啊。</p>
荀忻背的这篇《桃花源记》的作者陶潜也是怀才不遇，期盼着现实中能有这么一个桃花源，而这也是所有生在乱世的人们所共同的期盼。</p>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桃花源吗？</p>
众人心中叹息，真希望有啊。</p>
许直，许直已经满额冷汗，脸色苍白。</p>
此文文辞精美，想象奇特，如若是名士伏案思索所作，倒也不足惊叹。</p>
而他们在座之人均亲眼所见，这是一个少年人五步之后，即兴所述，这便匪夷所思了。</p>
荀忻一直流畅背到：“问今世何时，乃不知有汉。”去掉了“无论魏晋”四个字。</p>
他又往回走，把整篇《桃花源记》背完，“……后遂无问津者[2]。”</p>
祭酒捋着胡须，欣慰点点头，“此里之中，诚如圣人之谓‘大同’，佳文佳义。”</p>
“此文可有篇名？”</p>
荀忻答道：“《桃花源记》。”</p>
祭酒满意道：“善，甚是应题。”</p>
荀忻并袖一揖，袍袖从风，翩翩风流，他看向此时魂不守舍的许直，“许君，值汝矣。”</p>
轮到你了。</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