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你还要承叔父遗志吗？”苍袍青年看向少年。</p>
荀忻这才明白，荀彧是怕自己不知轻重，以范滂的事例来说明选择这条路的风险。</p>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荀彧这是默认他荀忻要有所谓的“澄清天下之志”了吗？</p>
然而仔细想想，他的确没得选，他的命运已经牢牢系在荀氏这艘船上，而这艘船正漂泊在暗流涌动的东汉王朝的大洋上。</p>
乌云中酝酿着狂风暴雨，谁也不能保证这艘船下一刻会不会被巨浪掀翻沉没。</p>
苟全性命于乱世，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他反问道:“大厦将倾，岂能独善其身？”</p>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天真和意气，“若不能拯民水火，解民倒悬，苟活一世有何意义？”</p>
他是要“澄清天下”，但不是为了澄清官场，而是想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做出点什么。</p>
如果一点都不能改变历史，他穿过来有什么意义？</p>
这一刻一切豁然开朗，仿佛拨云见日，他心中累积的，对于这个陌生时代的彷徨无措涣然消散。</p>
既然已经身处这个时代，怨天尤人不如尽力而为。</p>
“拯民水火？这或许比范滂之志更难。”苍袍青年微微一笑，“然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士岂能畏难耶？”</p>
荀忻就知道荀彧会是这个态度，历史上的荀文若便是有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即使知道怎么做能保全自身，他也宁可玉碎不为瓦全。</p>
这个话题总算结束，马车载着他们渐渐离开颍阴，走上去雒阳的官道。</p>
马车比牛车颠簸，但马车行速更快，他们此行是远行而不是游春，因此两辆车都是马车。</p>
颠簸之中看不了简牍，长路漫漫，闲极无聊之下兄弟二人开始玩六博棋。</p>
六博是掷骰子行棋，与围棋相比，要赢棋除了技巧外，更有运气的成分，两人对局胜负不定。</p>
他们白天赶路，傍晚停留在驿站休息，如此十几天后便出了豫州，到了河南尹境内，离雒阳不过几日车程。</p>
这天行车到日中，天色转阴，乌云漫天，不到片刻便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点。</p>
车夫二人，一人名添，一人名燕。阿添抹掉鼻尖沾上的雨滴，叩响车门，“主公，落雨了，可要找个地方避雨？”</p>
荀彧闻言掀开车帘，望向天际，果然天色沉沉，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向前行车，找找邻近有无屋舍。”他从车里翻出一顶斗笠递给阿添。</p>
荀忻也忍不住探个头出来，看了看阴暗的天空，云色黯黑而无定型，如同破布一般，“雨层云？”</p>
少年坐回车里，道：“可能要到夜里雨才能停。”</p>
荀彧疑惑道：“何谓雨层云？”</p>
荀忻略想了想，觉得这个知识古人应该也能掌握，于是并不扭捏，他用食指沾了沾杯中的水，在车底板上画了几道平行线。</p>
他拿出以前在学校组织的科普活动中做讲解员的架势，侃侃而谈，“如果将天空由低到高，等而分之，划为三个部分。以此来命名为低云、中云及高云。所谓低云，便是指肉眼可见离地面最近的云，包括层云、层积云、雨层云……”</p>
少年边讲边画出云大概的形状，继而介绍每种云的外观以及特点。</p>
青年听得认真，不时提问几句，少年一一作答。</p>
正在荀忻要说到“直展云包括积云、积雨云”时，阿添粗厚的声音响起，“主公，此处有一户人家。”</p>
雨势渐大，马车车顶虽然铺盖着油布，此时也有几处漏雨，显然不能继续待了。听到这个消息，两人赶紧穿上蓑衣，戴着斗笠下车。</p>
大雨之下，脚下泥土泥泞不堪，行走间泥水飞溅，衣摆也溅上不少泥点。</p>
走到小院的门前，阿添抬手扣门，连敲了几声才有男人应门，“谁啊？”</p>
开门的是个儒袍青帻的中年男人，面带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看清荀彧二人的样貌穿着后，似乎放下了戒备。“诸位雨中登门，有何要事？”</p>
荀彧拱手道，“远行之人，路过此地，冒昧打扰只求一檐避雨。”</p>
阿田跟着作揖道，“不知主人可否行个方便？”</p>
“原来如此，诸位请随我来。”男人开了门，邀请他们进院。</p>
荀忻走进院子里，注意到庭院里打扫得非常整洁，青石板地面在雨中被冲刷得光滑干净。</p>
庭树的树干上系着麻索，另一端钉在围墙上，用来晾挂衣物。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靠近树旁还有两件小衣服仍挂在绳上淋雨，像是忘了收起来。</p>
荀忻皱了皱眉，收回目光跟着荀彧往主人的厅堂走。</p>
几人在门前脱下蓑衣和木屐，他们的另一位车夫阿燕在门外系马车，耽误了片刻，此时跑着跟上来，木屐踩上了堂门口的席子，留下了混合着泥土的脚印。</p>
阿添推推他，低声训道：“你怎把席子践脏了，还不赔礼道歉，在外怎能给主公添乱？”</p>
阿燕闻言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脏污，黝黑的脸上晕了点红，瞧起来憨憨的，边脱鞋边向主人赔罪。</p>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无事无事。”</p>
荀忻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那个泥脚印，同时发现荀彧也向这边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p>
主客分坐，荀彧与主人寒暄了两句，表达了对他的感谢。</p>
一时无话，堂内静了片刻，只听到屋外“沙沙”的雨声。</p>
主人突然道:“雨势未减，我看要明日才能放晴，尊客不如在我家留宿一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