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号外!”</p>
“最新消息!三省战役现已取得完全胜利!”</p>
清晨的h市虽然已入深秋,街道枯叶飘飘,但在这晨曦初生的时刻,却没为这城市添上丝毫萧瑟。</p>
早上七点半,正正好儿是采购的好时机。</p>
想到最近刚刚调入h市政府机构的儿子,黄包车上的妇人听着这道消息耳朵动了动,对身边跟着的佣人使了个眼色。</p>
“哎!那边儿那个卖报纸的!师傅停下!”</p>
老仆人领会到主家意思,赶忙挥手叫停。</p>
“好嘞!”</p>
呼啦啦跑的飞快的黄包车一停,后面儿卖报的小伙子就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红光,目光澄亮,看上去是个机灵人儿。</p>
一瞧是个大主顾,登时笑的更灿烂,凑近问:“夫人,您要买报纸?”</p>
黄包车上的妇人,也就是曾经的曲夫人,看着汗津津一身热气儿的小年轻,眉头皱皱往后挪了点儿,捂着鼻子“嗯”了一声。</p>
“今儿这报纸上都讲了些什么?”</p>
“呦!那可是大喜事儿!!”</p>
一提这个,小年轻儿脸都激动红了,抹了把汗笑的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骄傲道:“您怕是还不知道吧!”</p>
“咱国家东边儿两个月前跟那群小日本儿打的那场仗,昨个儿终于有了结果了!”</p>
“张大帅领兵三十万用咱们花国自己制造出来的武器,把那群小日本打的屁滚尿流的!就在昨个儿,处在东三省的日本人已经投降全面退兵了!现在啊,估计消息都已经全国传遍了!”</p>
见对面妇人脸上出现震惊又复杂的表情,小年轻赶忙加把火儿,“总之,夫人!不是我说,您现在买咱们日报的报纸绝对不吃亏!”</p>
“等过会儿大家伙儿都反应过来了,估计还没了呢!”</p>
胜利了?</p>
想到原本在她心里如常胜恶鬼一般的日本人,和死在日本人手下的自家老爷,曲夫人晃了晃身子。</p>
恍惚间想,老爷,你瞧,这上天还是有眼的……</p>
你当了一辈子好人,现如今终于有人替你出了口恶气了!</p>
隐隐的畅快从心底升起。</p>
“你手上有多少报纸,我包了。”</p>
曲夫人失态一瞬后,敛起神色,恢复了往日端庄得体贵妇人的形象。</p>
因为这道消息,曲夫人心里畅快,连最近两年间收敛了不少的花销习惯都被抛到了脑后,很是在洋装店挥金如土了一番。</p>
不过等回到曲家现如今在h市租住的小洋房,瞧见房子里哇哇大哭却无人理会的小孙子后,原本愉快的心情却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p>
看着正在打扫家里碎落一地瓷器碎片的佣人,火气儿一下就上来了,“小少爷哭成这样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p>
拧眉气道:“夫人呢!孩子哭成这样她这个妈哪儿去了!”</p>
佣人也是战战兢兢,放下手里的动作慌张道:“太太!少爷刚刚回来也不知跟夫人说了什么事儿,现在两人正在楼上吵架呢。”</p>
佣人话音一落,曲夫人还真隐隐从楼上紧闭的房门内听见了,一高一低的争执声。</p>
等听见其中“阮氏”和“后悔”等字眼后,愣了愣。</p>
一个在记忆力消失许久的名字——阮春玉,突然浮现在脑海之中。</p>
楼上的争吵也越来越激烈,乒铃乓啷的摔东西声,哭泣声,交错入耳,这时她才注意到散落一地的报纸残骸。</p>
“曲亦辉!你是不是后悔了!”</p>
“是不是又对那个贱人起心思了!”</p>
“我告诉你!即使现在我们聂家没落了!但也不是好欺负的!”</p>
“砰”的一声,曲少爷摔门而出,看见楼下正拿着熟悉报纸神色从气愤逐渐变为后悔复杂的曲夫人,原本大幅度的迈步,缓了下来。</p>
想到日报上站在张大帅身旁,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女人和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曲亦辉站在楼道口默了。</p>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被他隐隐嫌弃的古板女人,现如今竟能有现如今这一番境遇呢。</p>
想到自从儿子消失之后,曾经友人对他们夫妻隐晦投来的目光和渐渐疏离的态度,曲少爷苦笑。</p>
因为这件事的传播,这几年他的遭遇也不顺遂,不仅多费了大笔金银打点关系,跟心文也逐渐有了隔阂,争吵不休。</p>
但现在就算知道了儿子在哪儿又能如何呢?</p>
青帮二当家,这样的存在,他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招惹?</p>
还别提他们间往日的旧怨了。</p>
楼上聂文心的哭闹声,楼下曲夫人的叫喊声,痛骂声,仿佛囚笼一般令他窒息。</p>
抱起沙发上嘤嘤哭泣的小儿子,曲少爷对身后的挽留声恍若未闻,提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曾经让他留恋无比的家。</p>
……</p>
民国二十年,花国由日本人引起的著名九月战争,奉系军阀大胜。</p>
年末,经过谈判,原本势力深入渗透东三省的日本军队,谈判桌上,日本军队在与奉系军阀经历长达半月的谈判后,最终因为其强烈的反对态度火力武器压制,选择全面退出东三省。</p>
至此,花国北部安定。</p>
历史的车轮还在继续,但曾经带着摧毁意味的姿态,却在这一年被改变。</p>
岁月如梭,时光流逝,转眼间便到了十三年后。</p>
经历岁月的摧残,阮小娘现如今也到了四十之龄,尽管风姿依旧,但眼角却仍不可阻止的留下了时光的痕迹,曾经一袭青衫,也只存在于众人的记忆之中,</p>
冬日的泸市即使失去了夏日的繁华,但看上去却依旧动人,白雪如絮纷纷而下,飘散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寒梅盛开的青帮大园内。</p>
在几乎吐气儿都能凝成白雾的天时里,青帮大院里里外外却显得格外热闹,外面的黄包车都停了足足七八辆,足见人气儿。</p>
下了火车,从北边儿回来,刚被帮内人开车接回家的阮崇生瞧见这一幕,充满朝气的脸上露出笑容,俊脸上还带着俩酒窝,中和了身上不自觉带上的冷硬气息。</p>
对着身边儿跟自己相识了近十年,亦兄亦友的青年男人笑问,“今儿是个什么情况,这么热闹?”</p>
青年笑了笑,“还记得四年前那批被你娘资助留洋的人不?”</p>
“听说今儿早轮渡刚到码头,这群人连歇都没歇就赶来拜会你娘了。”</p>
阮崇生边往里走边抖了抖大氅上的雪星子,笑道:“那看来我娘这份儿心也没白费。”</p>
想到四年前那遭糟心事儿,阮崇生笑容咧的更大。</p>
虽说这世上不乏狼心狗肺的狗东西,但知恩图报的正常人却总是不少的。</p>
八年前,他娘顶着青帮内部的一片儿反对声,强硬的做下了这个决定,从全国各地聚起家贫却有一腔报国热血的年轻学子,并无偿送这些人去往世界各地深造留洋,学习每个国家不同的先进理念知识,见识各个国家不同的社会环境和人文。</p>
在那个时候,连他也不懂向来明智的娘为何会做下这个决定,难道就不怕许多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一去不返吗?</p>
若论知识的话,他娘一个人只怕都能顶上成千上万了,何必费这些力气。</p>
但现如今,在北边儿跟着训练了一年后,他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因由。</p>
一个人的力量不论再如何强大,也是有限的。</p>
他娘虽说不老但也不年轻了,花国现如今虽说看上去境况好了不少,但却依旧处在内忧外患中,加上前朝留下来深入骨髓的沉疴旧患,若真想迎来脱胎换骨局面的那天,那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这一切,却难凭一人做到。</p>
脑海中思绪不断,脚下的步伐却没慢半拍。</p>
行至阮小娘的居处,耳里也传来了一众年轻人的声音,是在感谢和告别。</p>
阮崇生笑了笑,与有荣焉。</p>
一行人出来,便瞧见了这位闻其名却没见过面的青帮大少爷,阮崇生没上前热情招呼,这群人经历了归国的行程又马不停蹄来拜访,也实在有些疲惫了。</p>
双方相视一笑,点点头,擦肩而过。</p>
总归会有共事那天的,或早或迟而已,对此,所有人心知肚明。</p>
“回来了?”</p>
听见这声儿,阮崇生笑脸儿扬的更灿烂,大步迈进屋,唤:“娘!”</p>
阮小娘打量了一番快一年没见乐滋滋的儿子,也有些乐:“你小子看着倒是更像样儿了。”</p>
说话间起身对比了一番,笑道:“一年不见,还真长高了不少,看来在你张伯伯那儿过的倒还挺滋润。”</p>
“张伯伯对我那么照顾,还不是看在您的份儿上。”</p>
见阮小娘说话间往屋外走,阮崇生挽着自家娘的手臂,想到张伯伯对他娘那一番母老虎的评价,忍不住笑了。</p>
他娘这威名,还真不是盖的!</p>
阮小娘呵呵笑,不置可否,母子俩就这么一问一答着。</p>
一年不见,到底还是有些想念的,所以哪怕阮小娘这个铁娘子,也从上到下,衣食住行好好的问了儿子一遍。</p>
得到的回答不出意外。</p>
清一色的好好好,就差没说自个儿是去天宫享福了。</p>
但阮崇生一个人出门在外,又怎么可能真的事事顺遂呢,不过是担心说出来徒增担心罢了。</p>
聊了一会儿后,顿了顿,想到前两天收到的消息,阮小娘笑问了句:“这次回来,你又准备什么时候走?”</p>
“咳咳咳。”</p>
阮崇生瞪大双眼差点儿没一嗓子被口水呛到,想到自己这次跟张家那小子私下定下去南方军校走一遭的约定,有点儿心虚。</p>
“娘,您怎么又知道了?”</p>
阮小娘哼笑一声,淡淡扬眉,“你当你娘跟你张伯伯活的这几十年是吃干饭的?”</p>
“若连你们这点儿小把戏也看不出来,那才是见了鬼。”</p>
阮崇生这下是真服了,他敢保证这事儿除了他跟张伯安,绝对没跟任何人讲过!</p>
甚至就连行李也是提前了小半年,专门乔转打扮一番后,提前寄往了军校附近那边儿的托管铺。</p>
“行了。”</p>
阮小娘看着自家儿子心虚的模样,只觉得有点好笑。</p>
片刻后,淡笑开口,“说吧,这次去了那边儿准备什么时候回来?”</p>
阮崇生磨磨唧唧半天,直到阮小娘都快耐不住性子了,才闭上眼,心一横说:“三五年!”</p>
阮小娘怔了一瞬,还真有点儿惊讶。</p>
想到南方哪儿出了名的艰苦,要求高,忍不住想,没想到臭小子这次还真是下了狠心。</p>
这么想着,又想起了前两天收到的那封口吻老神在在的电报,有些乐不可支。</p>
她儿子她是知道的,就算扔穷山沟沟里,只怕也能凭着一股劲儿活下来,她也心大,所以也不怎么担心。</p>
不过那个出了名疼孩子的人,可就真不一定能像她一样了。</p>
毕竟两孩子,这回可不是跟他传来的消息一样,只去一年,而是要完完整整去体验一遭。</p>
不过,她这儿能同意,但小宝他干爹那可就不一定了。</p>
“娘同意了,不过你干爹那儿,可就得你自己搞定了,可别指望我。”</p>
毕竟这些年陈老大人老了,人老了,脾气也是越发倔了。</p>
阮崇生开心应了,“娘您放心,干爹那儿保准不让您操心,我自己去说!”</p>
至于怎么说,阮小娘过了几天算是明白了。</p>
陈老大再倔,那当爹的能倔过儿子?</p>
阮崇生在被陈老大怒骂一顿,坚决反抗之后,也没采取别的招儿。</p>
就跟所有普天之下所有熊孩子一样,你不同意我就闹你,缠着你,不吃饭,独自哀伤。</p>
一天两天三天,陈老大到还能挺得住,但一个星期过去,这对倔驴父子俩最后还是当爹的退了一步。</p>
孩子铁了心要出去创,又长大了,当父母的能怎么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