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阳州本就受了伤,爆炸发生时又待在源头附近，伤势颇为严重。</p>
医院的紧急ICU亮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灯，好不容易才?保下他一条命来。</p>
在修复舱里又泡了一整天,谭阳州总算恢复了意识。</p>
他挣扎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一睁眼就瞧见了近乎纯白的病房……和眼底青黑的邵流。</p>
两人面面相觑。</p>
谭阳州：“……怎么是你？”</p>
邵流：“那你还想要是谁？”</p>
谭阳州的眼珠子转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自己记挂的人。</p>
他只好哑着嗓子问：“娄清呢？”</p>
邵流的脸色臭得不行：“关你屁.事！”</p>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p>
谭阳州心里有些着急。</p>
他还记得自己清醒时见着的最后一幕，那时辛复按下了操控爆炸的按钮,而他此刻在医院中醒来正好印证了那一切。</p>
他心里担心娄清出事，嘴上却丝毫不服软。</p>
“好歹也是生死线上一起走回来的，当然要关心关心了……她还好吗？”</p>
邵流脖颈上青筋直跳,刚想骂他不知好赖，娄清就坐着轮椅进来。</p>
后头还跟了好几个眼熟的人，谭阳州隐约记得其中一个叫做杜绥。</p>
谭阳州一见到娄清,先前和邵流争执时的神?情立刻都收了回去，像被抓住开小差的学生一样,双手交叠着放在身上,安安静静地躺好。</p>
娄清刚进来就瞧见他这不自然的姿势,纳罕地瞥了他一眼。</p>
亲眼见到娄清还活着，谭阳州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p>
他转而问：“辛复安装的炸.药应该分量很足，我合眼前好像还看见了火光，为什么我们都还活着？”</p>
邵流不想见到他们俩聊天，赶在娄清前面给他解释。</p>
“霍司令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就猜到他们会鱼死网破,提前准备了研究院新研发的移动式防护罩。那天在爆炸开始的瞬间，他同时开启了防护罩,及时救下了你?们。”</p>
谭阳州也不知道霍司令是谁，大概听了个明白就算。</p>
他接着问：“那辛复和欧正平他们呢？”</p>
这次回应他的是娄清：“移动式的防护罩效力有限。他们没给自己留下活路，也根本没有求生的意识。”</p>
谭阳州有些意外：“所以……”</p>
娄清没说话,只点了点头。</p>
这就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的意思了。</p>
说来都曾是叱咤一方的人物，着实?也令人唏嘘。</p>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p>
谭阳州缓过神?来后，后知后觉地挂心起娄清来：“你?的腿伤还能治好吗？不会后半辈子都要缚在轮椅上了吧？”</p>
不说还好，他一提起娄清的腿，房间里的人面色骤然都变得十分奇怪。</p>
谭阳州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提到了禁忌的话题。</p>
他的手指绞成一团，刚想要开口，娄清却抢先说话。</p>
“你?是问我的腿伤吗？”她对病房中涌动的暗流毫无所觉。</p>
谭阳州紧张地点点头：“如果……”情况不太好的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p>
话还没说完，娄清当场站起来，绕着他的病床走了两圈。</p>
为了展示自己的健康，她甚至还当场蹦了两下。</p>
“好了好了，”邵流看不下去了，扶着她坐回轮椅上，“才?刚刚康复，要多注意休息！”</p>
谭阳州恍若梦游：“你?的腿……”</p>
“都说了没事了。”娄清摆摆手。</p>
“那你为什么还要坐轮椅？”</p>
一旁的杜绥捂着脸尴尬道：“她就是觉得轮椅坐着舒服。”</p>
娄清按动轮椅扶手上的操控按钮，一边给谭阳州演示一边附和：“这个轮椅可以自动前进，转向爬楼梯都不在话下，真的很?舒服啊！绝美代步工具！”</p>
她甚至还想安利给谭阳州：“等你?身体稍微好点了，我可以借给你?坐坐看！”</p>
谭阳州：“……好、好的。”</p>
“不过只能借你?一天哦。”娄清十分谨慎。</p>
谭阳州：“……”</p>
这回连邵流都捂住了脸。</p>
*</p>
娄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饶是受了重伤，也没几天就能跑能跳，这甚至令研究院的老学者们都一度想诱哄她去抽个血研究研究。</p>
可惜联邦的奖金已经到账，娄清兜里正是鼓鼓囊囊的时候。</p>
她背对着气呼呼的邵流，权衡一番利弊，然后十分遗憾地对老学者们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p>
因着大战的缘故，医院最近太忙，办个小手续都能拖上好久，加之医生也建议娄清多观察观察，出院的时间只好又往后推了两天。</p>
出不了院，自然有人来探病。</p>
于庚自不必说，从娄清刚住院开始便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简直像是在打卡一样，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在病房里堆成了一个小卖铺。</p>
等到出院前一天，霍恩和尹佐等人也组团来探望，然后就在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堆起了第二个小卖铺。</p>
“嗨！”</p>
“好久不见。”</p>
娄清十分欢迎大家前来探望，玩弄着自己的小轮椅时，还不忘记邀请大家一同赏玩她的“新宠”。</p>
大家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事，但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表情如出一辙的难以言喻。</p>
旁边的电视上正好播到晚间新闻。</p>
主持人字正腔圆：“娄清……不畏艰险，不虑私利……”</p>
尹佐笑着上前两步：“你?这回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p>
娄清压根不知道“不好意思”这四个字怎么写：“我之前就已经很有名了，谢谢。”</p>
“那怎么能一样？”彭开朗摆摆手说，“这可是军部官方盖了章的！”</p>
娄清瞥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既然是这么好的事，你?们是不是该送点像样的贺礼啊？”</p>
彭开朗：“……”</p>
旁边的几人瞬间齐刷刷地盯向他。</p>
彭开朗当即冷汗直冒，努力打起了哈哈。</p>
娄清本也不是真要向他们讨贺礼，见着他这么努力，这事儿也就算揭过了。</p>
大家在病房里嘻嘻哈哈好一阵子，等到太阳即将落山时才纷纷告辞。</p>
霍恩挥着手：“等你?出院了一起出去玩啊！”</p>
娄清撇撇嘴：“我早就好了，就是有些人不肯让我出院。”</p>
邵流站在娄清身后，扶着她的轮椅背。</p>
仗着娄清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对着一众朋友们死亡凝视，面色凶恶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人放火。</p>
“哈、哈哈，”蒋峻熙笑得十分僵硬，“那还不是为你?好嘛！”</p>
等到离开了病房，几人面面相觑。</p>
随后，尹佐愤愤不平地掏出光脑，把小群名字改成了“单身狗放弃治疗”。</p>
*</p>
等到出院那天，娄清觉得自己已经闲的要长毛了。</p>
临出院前，娄清又被领着做了一次全方位检查。</p>
检查结果十分奇妙，别说伤病，她连多年沉积的胃病都被治得连点根都不剩下。</p>
“恢复得很?好，”医生笑着说，“什么问题都没有。”</p>
“谢谢，”娄清对迟了许久才?出院这件事怨念十足，“如果这句话您是在一周前说的就更好了。”</p>
娄清出院后，奔赴的头一个地点就是家里。</p>
先前和霍司令商量好做戏的时候便把奶奶交给他照看，没想到后来的事情接二连三，都没有机会把奶奶接回来好好说一次话，慢慢给她解释，自己究竟是去做什么事情。</p>
终于等到战局落定，娄清又被关进了医院，只能通过通讯器报个简短的平安，直到此时才算能真正见上面。</p>
战事结束后，霍司令早就遣人把奶奶送了回来。</p>
娄清在通讯里打过招呼，奶奶早早就候在街口等她。</p>
“怎么又来这里等我呀？”娄清小跑上前扶住她。</p>
奶奶的情绪非常激动，眼眶红红的，仿佛有无数话想说，然而一篓子心事都被堵在嗓子眼里，好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p>
娄清拥抱着她，安抚性地慢慢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p>
奶奶哽咽了许久，好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p>
吃过晚饭后，娄清陪着奶奶在公园里散步。</p>
她们的心情都已经平复下来，俩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p>
正当此时，旁边走过去一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p>
奶奶瞧见了，扯扯娄清的袖子问：“之前你?带回来那个……”</p>
娄清装作没听懂：“哪个？”</p>
奶奶有些着急：“就是那个……”</p>
娄清睁大眼睛故作困惑：“您是说？”</p>
好半晌也没被套出句话来。</p>
奶奶看出她不想聊这个的意思，最后还是没往下追问。</p>
只是乐呵呵地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好啦，奶奶年纪大了，你?们小孩子的事情，得自己慢慢琢磨嘞！”</p>
娄清十分不服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p>
“哦呦，”奶奶夸张地附和她，“清清长大咯。”</p>
娄清失笑，最后搂着她轻声道：“放心，我有分寸的。”</p>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出两道狭长的影子。</p>
*</p>
娄清在家休息了一天，翌日才赶去军部。</p>
战事初歇，军部的活是最多的，有一大堆杂事等着处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p>
大厅里人迹往来频繁，然而他们走动时却都抱着各自的文件，一分目光也没留给旁人。</p>
娄清在军部等了小半个钟头，始终没有人接待她，好半晌才?见着个熟人，立刻三两步凑上去。</p>
娄清一把拉住杜绥：“你?们这都是在忙些什么啊？”</p>
杜绥撇开头断断续续道：“欧元……欧正平的所有职务内容都要进行交接，这可是个大工程。”</p>
“交接工作？”娄清歪着脑袋说，“那也用不着整个军部一起忙活吧？”</p>
杜绥也不回答，悄悄越过她就想往前走，嘴上还顾左右而言他：“先不说这个，我还有点事。”</p>
娄清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这么赶？什么事？”</p>
杜绥眼神飘忽：“有个会。”</p>
娄清察觉他浑身僵硬，心知不对劲，于是刨根问底：“什么会？”</p>
“啊、这个，”杜绥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这是机、机密。”</p>
娄清朝他递去死亡凝视：“是不是和我有关？”</p>
杜绥的额头上立刻就有冷汗掉下来，他赔着笑脸：“那、那怎么可能呢？”</p>
娄清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知道上一个对我撒谎的人现在在哪里吗？”</p>
杜绥：“……”</p>
救、救命！</p>
*</p>
军部大楼，顶层会议室。</p>
宽大的显示屏上投射着本次会议的核心议题——</p>
经公布娄清背叛一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她在本次大战中的具体贡献后，民众纷纷致以诚挚的感激和歉疚，并表示希望建造娄清的雕像以供瞻仰，当前需要尽快确定建造选址，方便后续工程推进。</p>
在座众人争执得十分热烈。</p>
“娄清既然象征着军部，雕像肯定要建在中央区广场上！”</p>
“可是雕像是建给民众看的，谁会成天往中央区政务中心跑？我看还是建在商业中心合适。”</p>
“……”</p>
争执到一半，外头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p>
来人约莫也不着急，敲了两下便没有继续，细小的声响夹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很?容易就被忽视了。</p>
能在会开到一半时过来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在座的与会者谁都没有停下争执的意思，反而很?是有些愈演愈烈的架势。</p>
转变发生在娄清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刹那。</p>
她跟在杜绥后头走进来时，屋里的所有人几乎同时哑了火。</p>
一干人等不约而同地向杜绥投去质疑的目光：把娄清带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你?可真是好样的！</p>
而杜绥满头冷汗，尽全力用眼神示意：这真不是我故意的啊！</p>
“诸位聊的挺热闹啊！”面对着屋里一众位高权重的当权者，娄清半点也不气虚，径直越过杜绥走到前头，单手撑在会议桌上，“不过既然要商讨事情，怎么能不参考下正主的意见呐？”</p>
众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p>
瞧娄清这架势，似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p>
可难道真的要听从她的意思吗？</p>
好半晌后，裘部长彬彬有礼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p>
娄清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既然建造雕像归根结底是为了纪念战争的胜利，那么选址最好也能蕴含些更深的意味。”</p>
这话倒是没错。</p>
如果能叫人深思当然是再好不过。</p>
可是建在哪里才?算富有意味？</p>
曲上将点点头：“你?有想法吗？”</p>
娄清义正词严道：“那当然是该建在垃圾星了！”</p>
在座众人：“……”</p>
娄清仿佛看不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信口胡诌道：“垃圾星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象征着故乡，而联邦就是所有民众同属的故乡。所以把雕像建在垃圾星上，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谨记联邦带给你?们的一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p>
在座众人：“……”</p>
貌似有点道理，但又奇奇怪怪。</p>
卓书记脖颈上青筋直跳，忍不住高声反驳：“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垃圾星！建在那里有谁会看？”</p>
“您太厉害了，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娄清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如果把纪念性的雕像建在垃圾星，顺带还能发展垃圾星的旅游.行业，促进人流循环，带动周围星域的各种产业，岂不是一石二鸟？”</p>
卓书记：“……”</p>
会议又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p>
会议期间，娄清舌战群雄，任谁提出问题都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角度给反驳回去。</p>
到了后来，甚至还真让大家品出了一些这个主意的妙处来。</p>
会议结果最后还是听从了娄清本人的意愿，决定将雕像建在垃圾星上。</p>
文件签署好名字，盖下红章，终于尘埃落定。</p>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散去，忙活各自繁琐的工作，而娄清则跟着霍司令去到他的办公室里。</p>
关上门，办公室里便只剩他们俩。</p>
霍司令终于等到机会，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p>
“为什么想把雕像建在垃圾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