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道:“那会很棘手,只能借力打力。”</p>
小朱哼道:“你倒是全然不把天家放在眼里。”</p>
薛蟠正色道:“贫僧乃方外之人。害死人命者终须偿命,凭他姓什么。”</p>
小朱怔了怔,撤身回到院子中接着收拾药材。薛蟠摸摸光头,总觉得这位大爷不大高兴。想了想跟过去帮忙。一时薛蟠弄错了两根,小朱一言不发将药材拿了回去。一没骂人二没讽刺,显见气儿不顺。薛蟠乃咳嗽两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最要紧是的真诚。若成日生闷气打哑谜,读书少的没文化的肯定猜不出来。你说是吧朱爷。”</p>
小朱将手中的药材一扔,没好气道:“告诉赵文生一声。弄死一个姓卫的和弄死一个姓司徒的是两码事,让他仔细掂量清楚。”</p>
“……老天!我没想到这一节。”薛蟠打了个冷颤,看着小朱欲言又止。</p>
小朱拿起药材:“还杵着作甚。”</p>
“……是,我这就去。”</p>
薛蟠转身去了客院。赵茵娘跟着薛家的孩子念书去了,赵牛独自在院中百无聊赖。薛蟠乃上前低声道:“烦劳赵施主赶回扬州,问赵先生一句要紧话。”</p>
赵牛忙问:“什么话。”</p>
“今犯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卫家’的子弟。烦劳你再跟他确认一次,如果是,还要不要报仇。”</p>
赵牛立时道:“还确认什么?不是早说过了?”</p>
薛蟠摇头道:“你们家独他一个儒生,有些事只有他懂。赵先生自是想替侄女报仇的,只是涉及‘卫家’,要冒的风险极大、要花的时间极长。须得他亲自斟酌,三思再三思再三思。茵娘先在我妹子院中住两日,你快去快回。”</p>
赵牛见他说的慎重,只得答应。连衣裳也懒得收拾,径直命小厮套马车。薛蟠在旁嘀咕道:“你这身形竟然不会骑马,好生奇怪。”</p>
赵牛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买得起马。”</p>
“额,也对。是贫僧思虑不周,抱歉。”</p>
次日起金陵便开始下雨,晨昏簌簌不歇。四日后赵牛回到金陵,进了门直奔薛蟠院中。薛蟠这几日哪儿也没去,单等着他。</p>
只见赵牛头上身上尽是灰尘,目光黯淡满面疲乏。乃两步上前一把拉住薛蟠的胳膊,声音微颤:“不明师父,那姓卫的究竟是什么人!”</p>
薛蟠立时明白赵文生之意,长叹道:“他这么决定……其实才是对的。终究你们家那么多人口。”赵牛眼睛直盯着薛蟠。薛蟠又叹,招呼他跟着走。</p>
薛家花园里头有个十三曲桥。寻常人家爱在桥上修个水榭水亭,薛家这桥当中却是一片六丈见方的空地,只围着栏杆连个顶都没有。这会子雨半大不小,二人走到桥心空地当中立住,身上已湿了小半。</p>
怔立了许久,直至二人都快湿透了,薛蟠低声清晰道:“那卫施主不姓卫,姓司徒。”</p>
赵牛皱眉道:“姓司徒的很不好惹么?”</p>
“也不是都不好惹,只他们家不好惹。”薛蟠道,“他们家碰巧出了几个皇帝。”赵牛霎时呆若木鸡。薛蟠等了片刻才接着说,“那人……极有可能是皇帝的儿子或侄子。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便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那就不止你们赵家几百口人命了,还有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等许多不沾边的无辜者。赵先生自己敢舍下一身剐,却不能拿他们一道冒如此大险。”</p>
赵牛登时掉下泪来,双目依然圆睁。分明他头上有雨水滚落,竟能分得清哪儿是雨哪儿是泪,无声无息。薛蟠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忍不住跟着垂泪,愈发低声道:“也未必是他们家的。如今还未查明白。纵然是……也未必没有法子安然脱身。”</p>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赵牛不曾拭泪,向不明一躬到地,颓然道:“没有把握师父也不会急着让我跑这趟路。猴儿是个明白人。若只我们哥俩也罢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既会拖累亲戚朋友,那就……那就……”他使劲儿摇摇头,甩掉脸上的泪和雨,偏立时有新的泪和雨滚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赵牛猛的转身大步朝桥边走去。薛蟠立在桥心,双拳紧握泪如泉涌。</p>
眼看着赵牛黑色身影拐过几道弯子走到桥边,他忽然立住不动。又过了会子,他竟折了回来。乃回到桥心在不明跟前立定,双目杳如深水,低声道:“师父,我若出家为僧,可算是断了与赵家的瓜葛?”</p>
薛蟠道:“不好说,可能会被查出来。”他顿了顿,“不用这么绝望,不是没有法子。他们家人口极多,兄弟斗得极厉害。”</p>
赵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薛蟠微惊。赵牛沉声道:“我家与师父素昧平生,师父竟肯帮我家如此大事。我知道师父是位金刚菩萨。赵牛幸而没有妻小,想拜入师父门下剃度为僧。自今日起,这二百来斤就交给师父。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求师父指教。”</p>
薛蟠思忖片刻道:“可贫僧眼下也不知该怎么做。只知道要花很久的时间、要计划得极周密,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甚至不一定能查明。”</p>
赵牛道:“纵然一辈子也罢了,我只要那贼子与我侄女偿命。”</p>
薛蟠又道:“贫僧佛法真真不精,在庙中乃是倒数的。”</p>
赵牛道:“那个有什么要紧。我本是为着报仇方便才出家的,又不想修什么佛法。”这汉子声音颇轻,“不过是不能让孩子白死罢了。”</p>
薛蟠道:“贫僧原本也没打算放过那人。既如此……你出了家,咱们设法隐去你的俗家身份。日后纵然出了什么事也查不到赵家头上。只是贫僧年轻,你比贫僧大了许多,不便宜拜我为师。”</p>
赵牛立时叩首:“弟子拜见师父。”</p>
雨忽然大了起来。薛蟠呆了半日,负手而笑。如今这个时空,竟然也有理所当然不把皇帝家当回事之人。不拉来做同志岂非可惜?遂点头道:“也好。那贫僧就收个徒弟。”赵牛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雨声之中格外分明。</p>
三日后,扬州人赵牛于金陵栖霞寺出家为僧,拜在僧人不明门下。法号却依着少林寺的辈份,唤作觉海。</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