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满天还是红彤彤的，月儿就急不可耐地出来接班了。</p>
连接东西两市的廊桥下，几丈长的龙船蓄势待发，汴河两岸热闹非凡，街市间到处都是翘首企盼的游人。</p>
阙楼上正发愣的萧曼被爆竹声惊回神，这才醒觉拎壶的手斜了，茶水半滴也没倒进碗里，反而浇了一桌子。</p>
“当心！”父亲萧用霖恰好在旁瞧见，伸手托衬了一把，抬眼笑她，“想什么呢，这般用心？”</p>
“哪有，光瞧那船了，没顾着手上，爹你还笑。”</p>
萧曼嗔声嘟囔着，借机掩藏好脸上的不自然，把桌子收拾妥当，又添了碗新茶端过去，自己抓把糖豆挨在父亲身边，假装饶有兴味地瞧热闹。</p>
二月二，龙抬头，京中从早到晚都是一派喜庆。</p>
她却烦得厉害。</p>
这几日虽然没再恶梦缠身，但丢失的匣子反而更让她坐卧难安，那白袍人的侧影身形也像刻进了脑袋里，翻来覆去，挥之不散。</p>
今天她本来打算把自己闷在房里琢磨应对的法子，没曾想大清早刚起来就被父亲叫去一同出游。</p>
转了大半个城，玩了一整天，到这会子还没有回家的意思。</p>
照理说，二月二不是休沐之日，父亲执掌大理寺，审核两京十三省的大案要案，加上还要入宫朝议，有时整月也不见得有闲暇，更别提一同过节了，像今天这样便显得有些不大寻常。</p>
天渐渐全黑下来，河两岸早已是人山人海，连廊桥上也挤得满满的，多数都是青年男女和相携而来的年少夫妻。</p>
刚还在说闲话的萧用霖忽然转口问：“你腊月里说开春之后想去骆家住两日，怎么现下又变卦了？”</p>
萧曼笑容一滞，骆家便是她定了婚约的夫家，虽然没有官职功名，但在京中却算得上颇有声望的豪族，说起来两下里本就是姑表亲，结了儿女亲家更是亲上加亲。</p>
其实她从前过府玩过几次，对那个未来夫君的表兄倒也印象不差。</p>
假如不是梦里见识了他深藏在温柔体贴下的“真面目”，萧曼还真就打算这么顺理成章的嫁过去了。</p>
然而，现在知晓了结局，她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往那个火坑里跳。</p>
收拾了一下表情之后，她迟疑又神秘似的揽着父亲的手臂：“爹，这话我也就只跟你说，前几天娘夜里托梦来着，说我近来运道不好，出行不宜，千叮万嘱要我千万别离家。”</p>
她思量着算不上说谎，心里却突突的打鼓。</p>
以父亲明察秋毫的本事，再怎么小心藏掖，谎话恐怕也早被瞧出端倪来了。</p>
就像那晚半夜外出的事，恰好被几名衙门公人撞个正着，要说他没有一点耳闻，那纯粹是在自欺欺人。</p>
如此不寻常的举动，换做别家爹娘，应该早就严加责问了，可直到现在也没见父亲当面提过一个字。</p>
这其实是在等着她自己开口，可梦里那些事情究竟叫她怎么说？</p>
半晌没听到接话，让萧曼更加心虚。</p>
她有意无意避开父亲温然关切的注视，挨过去撒娇：“姑母那里我又不是没去过，一样都在京中，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新鲜玩头，规矩倒一大箩，还不如跟在爹身边，多破几宗大案子呢。”</p>
萧用霖鼻中悠长地“嗯”了一声：“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有些话却是不好都跟别人说。”</p>
那声音分不清是笑还是叹，却意味深长。</p>
“家里再好，到底不能留你一辈子，早晚都是要走的。但你记着，不管有什么难处，也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尽可以说给爹听。”</p>
萧曼感到那只宽厚的手在自己背上温柔地轻抚，憋在心里的话忽然间也像涌到了喉咙口。</p>
这件事虽然荒诞，但对父亲而言却是生死攸关，她不是没想过和盘托出。</p>
要不，干脆就这么趁机说出来？</p>
她抬头迎上父亲慈和如山的目光，刚动了下唇就听到敲门声。</p>
萧用霖当然瞧出女儿有话想说，但没急于一时，舒开眉含笑在她手上拍了拍，正起身叫人进来。</p>
一名公服打扮的衙差推门而入，低头耳语了几句。</p>
萧用霖微蹙了下眉：“什么时候出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