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凑近去,注意到他腰间的十三环蹀躞金玉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p>
他竟是在她死后,取新帝而代之,篡了位吗?</p>
让齐王登基不过是缓兵之计,摄政王也不过是一时的掩护。无怪乎皇帝临死前还日夜提防他有不臣之心。</p>
风沙肆虐起来,无孔不入,沈煜接过身边宦官递来的素帕,抬手用之捂住了口鼻。于是她看见他手上的那只玉扳指,断掉的两端用金镶起来了。</p>
姜韫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对这只玉扳指情有独钟,碎了之后还要将之补起来,重又戴在手上。</p>
后来沈煜到底还是听了劝,折身打道回府。</p>
她想一道跟过去瞧瞧,却发现不知为何,怎么跟也跟不上,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p>
最后只剩下她,在这茫茫大漠中踽踽独行,怎么也望不见绿洲。她拼命地跑,妄图跑到无尽沙漠的边界,筋疲力竭后瘫倒在滚烫的黄沙里。</p>
风又刮起来了,黄沙一层层覆盖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将她悄无声息地掩埋……</p>
“娘子!娘子!”</p>
姜韫猛地惊醒。</p>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仿佛劫后余生。</p>
好半晌缓过神来,一抬眼便见锦瑟一脸担忧地望着她,顿时又恍惚起来,险些以为回到了宫中。</p>
再定眼细瞧,眼前的锦瑟年轻得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哪里有前世兴庆宫掌事女官的气势?只有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忧心,十年如一日。</p>
“娘子,你怎么了?”锦瑟轻声问。</p>
姜韫坐起身来,一下子伸臂将她揽在怀里。</p>
“老宅那边还好吗?”她闷声问。</p>
太后寿宴临近之时,恰是她早逝生母的忌日,祖母押着她不让离京,只好派锦瑟代她回一趟关东,为母亲上一柱香。</p>
“好着呢,”锦瑟一下子被她拥在怀里,有些失措,又不免忧心地问,“娘子适才梦到什么了?像是魇着了,怎么唤也唤不醒。”</p>
姜韫松开她,在榻上坐起身来,想到适才零零碎碎的梦境,皱着眉沉默了半晌,尔后才道:“许是之前读了崔九的游记,梦到他写的黄沙大漠了。沙尘暴刮起来,险些被埋到沙里去了。”</p>
锦瑟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做这样的梦?那位崔九郎还真把游记送来了?娘子您可别再读了,听起来就吓人。”</p>
姜韫垂着眼没作声,凝神细忖,八成可以肯定最后梦到的大漠便是在雍和——沈煜的故里。如若她梦到的皆是前世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那么沈煜在她死后不久便篡了位,改了朝换了代。他生于雍和,长于雍和,登基之后回故乡看看也是情理之中。</p>
锦瑟侧身接过秋竹端来的热茶,转头递给她。</p>
姜韫接过来,一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一面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婚期定得太赶了些,祖母不管事,二婶又是个眼皮子浅的,好些事得我自个儿过目,有你在也好搭把手。”</p>
锦瑟回府之后才听闻姜韫并未入宫,而是由皇帝赐婚许配给了永平侯。</p>
“娘子之前不是打定主意要争一争那皇后之位的吗?怎么又改了主意?”她问。</p>
姜韫正准备接话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如若她嫁给沈煜,十年之后,还是皇后。</p>
锦瑟见她半晌没作声,以为她是在自责。锦瑟长她几岁,打小陪她长大,最是清楚她不喜束缚的性子,哪里会愿意进宫去被拘着一辈子,也明白她是为了姜家而选择隐忍和舍弃。最后到底还是在姜家和自己之间选择了自己,心里少不了有些负担。</p>
锦瑟转了话头道:“那宫里又不是好地方,看着光鲜,里头苦楚多着呢。如今这样倒是好得很,那永平侯府里人口简单,又是世袭的侯爵,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多好。当年那算命的道士就是胡说八道,什么做皇后的命,偏叫老夫人听进去了,打小对您格外严苛。咱们姜家在京城数百年的根基,祖上出过多少位宰相和皇后了,如今老太爷还在政事堂,大爷也官拜尚书,您是长房嫡长女,自小容貌惊人,京城哪还有贵女比得上您的?您要是有意,谁能排到您前头去?哪里是什么命不命的?您也不必管这些,命在您自个儿手里呢,您爱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怎么过。人活一遭,总要过得舒心些才是。”</p>
姜韫闻言,却越发沉默起来。</p>
这命不命的还真说不准,要想把命握在自己手里,还得看何时能摆脱掉沈煜。今日这梦委实令她有些缓不过神。当初沈煜跟着如今的皇帝打江山的时候,忠心耿耿是出了名的,何况他辅佐齐王也是尽心尽力,到底没料到他会谋逆。同为臣子,姜家还有一搏之力,转眼变成君臣了,再斗下去倒成姜家谋反了。</p>
除此之外,沈煜对姜韬留下的那只玉扳指的态度也很是怪异。堂堂天子,坐拥天下,还留着一只摔碎的扳指作甚?</p>
锦瑟见她面色仍是不大好看,又道:“好啦,都要做新妇了,多笑一笑,您笑起来多美呀,准把姑爷迷得找不着北。”</p>
姜韫“扑哧”一声笑了。</p>
她倒希望沈煜能中美人计呢,省得她多费心机。</p>
可惜那阎王三十六计最不怕的就是美人计。</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