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阳殿,阮云脂的厢房外。</p>
“楚玉涵。”</p>
“师尊，让许明川去比较好。”</p>
楚玉涵保持着?诡异的姿势，拖拖拉拉掉在队尾。许明川听到她将皮球自己踢给自己,表面上无奈叹了口气,乖乖走进了房间内,捏起一个诀。</p>
天净瓶具有与清心丹相仿的功效,修炼时能净化修士心中的浊气,驱散尚未成型的心魔，同样是偷盗，比起大量的清心丹,天净瓶无疑是更好的选择。</p>
阮云脂握紧双拳,站在门外，面色如常。</p>
她拿走天净瓶时，一帆风顺，无人阻拦,这未必不是预兆,预示着她这一次也会安然无恙平安度过。</p>
所有的宗门法器，都刻上了烙印,为了防止小偷提前获知消息，盗走法器后予以清除,这件事只有许明川和楚玉涵，两个离苏柒最近的人知道。</p>
不久前，多?了个叫郁芊的姑娘,然而这个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一副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模样。</p>
不一会儿，许明川拿着他寻到的天净瓶出来,面色凝重。</p>
他一路上仔细想过，楚玉涵误会他，错误固然是自己占大部分，但阮云脂未必就是清清白白，避免她日后再重蹈覆辙，犯下这种惹人不快的言行?，他回去后定要好好叮嘱。</p>
等?看到天净瓶后，许明川的心中不免有几分惊愕，明知故犯盗取法?器的师妹，这可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p>
“师妹，这是什么？”走出厢房时，许明川的面色沉重。</p>
阮云脂佯装惊讶地摇了摇头，“弟子不知，说不定是什么人偷放弟子房间的。”</p>
她正想向苏柒说什么，不料他已经淡然开口，“你刚刚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知道是什么意思？”</p>
阮云脂张了张口，一时失语，苏柒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无论是何原因，财物、才?华皆能致祸，既然你觉得吴槐是因谣言致祸，是她应得的报应，从你的房间搜出天净瓶，正是你的报应。”</p>
“师尊你怎能如此？”阮云脂惊骇道。</p>
她冲上前，字字全是肺腑之言：“师尊一向贤明，心性胜于弟子万倍，弟子一时说错了话，师尊怎么就公报私仇，以此惩戒弟子？”</p>
“你承认你说错了？”</p>
阮云脂一愣，有些跟不上苏柒的节奏，“就，就算弟子刚刚说错了，的确是弟子的不是，才?让吴槐姐弟遭此厄运，可弟子并未违反哪条法度，弟子愿意向吴璧道歉，师尊还想让弟子如何？”</p>
“不如何。”苏柒眉眼疏展，“毕竟现在时候未到。”</p>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指，袖口飞出一道蓝光，绕出了圈水镜，上面映出的画面，正是阮云脂走入奉药阁的身影，不一会儿，阮云脂就出来了，手?中抓着?天净瓶。</p>
天净瓶是元婴级别的法?器，绝不是她一个筑基期的弟子能安稳操纵的，她无法?将之收入空间袋，只能一路持拿着，从小道离开。</p>
阮云脂面色煞白，听到苏柒语调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晚上偷偷潜入奉药阁，盗取天净瓶，你还能作何狡辩？”</p>
郁芊微微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师尊其实还有隐藏得宅斗高手?属性？</p>
阮云脂偷法器的时候，他们不是还在捉鬼吗？那时，她满脑子都在谴责苏柒搞雌竟，此情此举天理难容。照目前的状况，雌竟根本毫无意义，就算没有她，阮云脂也斗不过苏柒。</p>
不是什么关键因素，她的存在难道是为了锦上添花，苏柒莫不是脑子有坑，才?会对一朵咸鱼娇花包容至此。</p>
阮云脂死死盯着水镜中的自己，尖锐的指甲险些掐进虎口，她咬着牙，勇敢地抬起头，看向苏柒：“不错，是弟子。”</p>
“可师尊，您不觉得您太卑劣了么？故意罚弟子清心丹，引诱弟子盗取法?器，又监视着?弟子。弟子何德何能，得师尊如此器重，师尊要是看不爽弟子，当初就不该将弟子收入门下。”</p>
苏柒只是摇头，“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可又让你对同门行凶？”</p>
郁芊记起来了，这是罚阮云脂的理由。</p>
阮云脂眼前一亮，像是忽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师尊如此待我，竟是为了她？”</p>
“师尊，您太傻了。”她痛不欲生。</p>
“不久后便是剑冢开门的日子，大师兄和楚师姐已经进过剑冢，整个宗门能胜任舞剑的，只有我，您为了她这么针对我，就不怕耽误了您的众多?弟子吗？”</p>
许明川忍不住目瞪口呆，唯唯诺诺地开口，“其实郁师妹的剑法?，也是不错的。”</p>
阮云脂转向许明川，滚下两行清泪：“大师兄，你住口。”</p>
身旁的楚玉涵也尤为不悦：“许明川，你住口！”</p>
许明川和楚玉涵曾是外院的佼佼者，同时被苏柒收为弟子，一直以平辈相称，楚玉涵对他说话，从不多?加一个“师兄”做后缀。</p>
阮云脂明显自嗨上头了，自许明川说出那句话后，她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不舞剑，谁还能让剑灵承认？外?院弟子吗？郁师妹吗？郁师妹人都不在，师尊如何保证她能成功打动剑灵？”</p>
她愤恨地骂骂咧咧，楚玉涵新仇旧恨，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终把一直拽着自己衣袖，缩在队伍末尾，打死不露面的郁芊往前一推：“谁说郁师妹不在？“</p>
只有咸鱼芊芊受伤的世界诞生了。</p>
郁芊被扒拉了出来，硬着头皮站在苏柒面前，一声不吭，偷眼看他：“那个，其实弟子来，也不是不可以。”</p>
她在哭啊！</p>
大师兄，大师姐，不要用希翼的目光看她，能不能注意一下，你们的郁芊她在哭啊！</p>
但事已至此，好像她站出来，的确是最好的解决途径。下山一路，她欠苏柒的人情越来越多?，虽说他是自己的师父，在郁芊心里，老师都是站在七尺讲台，那个教鞭叽里呱啦，布置完作业就走人，顶多补课班稍微用点心的存在。</p>
苏柒这样的，没有。</p>
所以，要是真的需要她，她不介意出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力。</p>
阮云脂全没料到郁芊就在一旁，她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郁芊立正，笑着?朝阮云脂招了招手?：“嗨，阮师姐。”</p>
阮云脂暴跳如雷，恨不得手?撕郁芊，“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慕恋大师兄，就不会去挑拨大师兄和大师姐的关系，就不会让我铤而走险来教训你，你下一步是想要我的修为，还是掏我的心，挖我的肾？”</p>
郁芊掰着手?指，慢悠悠地数着。</p>
这口锅啊，兜兜转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师尊的头顶，飞到了她的脑袋上，她今个儿也体会了一把何为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p>
还不忘和楚玉涵解释：“大师姐，我和大师兄清清白白，您别杀他。”</p>
要是大师姐再度失心疯要来杀她，她只能往师尊身后躲了，想着，郁芊哭笑不得地看向苏柒，“师尊啊，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p>
画外音老前辈还等?着?她讲故事呢。</p>
“许明川。”苏柒问道，“依照门规，盗窃者如何处置？”</p>
许明川早已将门规背得滚瓜烂熟，他从楚玉涵的眼刀子中直起身子，一字一句，清晰答道：“外?院弟子，逐出宗门，内院弟子，贬至外院。”</p>
郁芊失望地眨了眨眼睛，就这？</p>
她还希望阮云脂和古早虐文言情剧的女主一样，订在诛仙台上，掏心挖肾，挨上九九八十一颗销/魂钉，情到深处至死不悔，高唱师尊我爱你。</p>
阮云脂也不算说错，她的确暗搓搓地打着?虐她的主意，要是太残忍，她不看就行了。要知道，吴槐死得比她更凄惨，阮云脂不还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不，她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吴槐。</p>
郁芊偏头，苏柒纤长的睫羽在光下闪烁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居高临下俯视阮云脂，“你听懂了？”</p>
正午的光线穿透云层，落在他的肩头，他转眸看向郁芊，眼中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安慰之意。</p>
郁芊秒懂，明白了，这也在师尊的计算之中，她躺着?就是了。</p>
但阮云脂她没有懂，她摇着?头，颤声道：“师尊，只是一个法器而已。”</p>
“师尊，徒儿可是您的弟子！”她声嘶力竭，换来的只是眼前数人冷漠的脸庞。阮云脂倒退了两步，踉跄着?摔落在地上，抖着?手?指，指了指郁芊。</p>
“是因为她？”</p>
又指了指吴璧，“还是他？”</p>
“或者是——”</p>
“住口！”苏柒一声厉喝，声音中饱含着郁芊闻所未闻的怒意。</p>
他并未多言，或许对他来说，对阮云脂所有的包容、耐心，都在被囚禁的十年中耗尽了，他彻底懂了这个女人，懂她的无可救药。</p>
那十年中，他未尝没有试过救她，得出的结论是，她根本不配。</p>
“你领罚便是，哪来那么多?污言秽语。”</p>
“师尊——”</p>
“还有。”</p>
“你与吴璧的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以后见到他，记得行?尊卑之礼。”换言之，阮云脂须得喊吴璧一声，小师叔？</p>
阮云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p>
郁芊心里一边哭唧唧，一边惦记着?画外音前辈，伴着苏柒走在最前面，早就把阮云脂的哭声抛到了九霄云外?。</p>
……</p>
阮云脂昏昏沉沉走了一路，如果不是楚玉涵充满“善意”的提醒，她或许会装作无事发生，原路回到修阳殿。</p>
有什么改变了。</p>
她被师尊赶出来了，被师尊，被她爱着的师尊赶出来了。</p>
她呜咽地哭着，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p>
“你就是阮云脂？”</p>
有人喊她，阮云脂哭哭啼啼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团黑色的浊气，若隐若现透着一个人形。</p>
她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谁知根本没站稳，又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你是何人？”</p>
霁月门有苏柒的结界加持，究竟是什么人能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出现在面前？</p>
人缓缓从雾气中走出，他正皱着眉：“看上去不像，柳河镇的任务，苏柒究竟与何人同往？”</p>
阮云脂眼前一亮，俏脸顿时红了半边，旋即就被他的话刺激到：“就是我。”</p>
男人身着艳色长衫，衣衫随意披挂在身上，毫不在意裸、露着肩胛。他手?里拿着霁月门丢失的卷宗，听到阮云脂的话，不屑地朝她投去一瞥，伸手卡住她的喉咙，提至半空：“老实交代，到底是谁？”</p>
“就是我。”阮云脂面色潮红，蹬着双腿，尖着?嗓子大叫，“师尊喜爱我，除了与我同行?外?，还能和谁在一起？”</p>
她激怒了男人，钳住她喉咙的五指逐渐用力，忽地松开，男人长衫拖地，慢悠悠地围着她，绕了一圈：“不是你，但如果你能取代她，我就承认那个人是你。”</p>
阮云脂又惊又怒地抬起头，想要反驳他的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串银铃，铃铛轻轻摇了摇，一声叹息在耳畔响起。</p>
“你身上有和我相似的气息，你我是同一类人，我对你尤其宽容。”</p>
阮云脂抬起头看他：“我也想取代她，但我没有机会。”</p>
“如何会没有机会？”</p>
男人收起了铃铛，手?指一拨弄，指尖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如何处置她，全凭你的心意。”</p>
他覆在阮云脂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阮云脂眼发红光，一把将瓷瓶攥在了手?里：“你为什么帮我？”</p>
“我都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男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悲悯与讽刺，“但你要是敢将这药给苏柒用，我会让你生不如死。”</p>
“这可是我炼了数十年才炼出的。”</p>
阮云脂低下头，低低笑了笑，摇头：“我当然不会，如果师尊心里有了别人，我哪怕占有了，那也是天大的悲哀。”</p>
“我要让郁芊独自一人活着?，直至两鬓斑白，直至她行?尸走肉，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再做一次又何妨？”</p>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她殷切地转过头，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阮云脂捧着手?中的瓷瓶，面上是难得的狂热。</p>
天尽头黑压压一片，是要下雨的征兆，郁芊小心翼翼地将玉简从盒子里翻了出来，充满歉意地戳了戳：“前辈？”</p>
画外音一直没有出现，等?过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传来一声：“何事？”</p>
不知是不是错觉，前辈的音调有些许不稳，郁芊二话没说，五体投地，给他磕了个响头：“前辈言而有信，没毁了我宗，晚辈叩谢前辈大恩大德。”</p>
“前辈要听什么故事？晚辈这里应有尽有…但前辈需要回答晚辈一个问题，那日与我师尊交战的人，可是前辈？”</p>
“我是闲的没事干，要去和他斗法?？”对方一声冷笑，郁芊长吁一口气。</p>
莫名的叹息，引起了画外音的好奇：“若我说是，你当如何？”</p>
“如果前辈说是，那我即刻就将前辈上交给师尊。”那么弱的对手，郁芊一点都不怂，大不了胡编乱造一番，称自己今日刚刚捡到玉简。</p>
苏柒差点儿一口水呛着?，连着?咳嗽了几声，捧着玉简，用神识传话：“闲话休提，临行前你与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p>
“记得，记得，不就是讲故事吗？”郁芊点头如捣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