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小声询问,秦云杉却是听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叫了嗓子:“殿下方才是问,先皇后是否穿过这身么?”</p>
又有些小心翼翼:“和妃娘娘因此生气?”</p>
黄织鹊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作死的东西。李家托本宫照应,本宫也打点周全,没少费心让她在陛下面前出彩——可别快晋升贵人了搞出个前功尽弃的幺蛾子!”</p>
不过她松了口气,还好陛下今儿未来。</p>
这念头还没升起,就听到不远处,太监捏着嗓子:“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p>
谢重姒不动声色地抿了口白水。</p>
父皇来的这个点,很微妙啊……有点意思。</p>
叶竹则沉思:“……时日太久,奴婢也不清楚。容奴婢想想。”</p>
而那边,谢策道已是步入廊内,掀开珠帘,朗声笑道:“在谈心啊?都聊些什么?”</p>
谢策道今日是常服,年近四十,仍旧俊朗,眉间有威压颇深的两道皱痕,不笑的时候,渊岳肃穆,笑起来倒是要温和不少。</p>
不过宫里,哪怕是最亲近的妃子,也罕见他笑。</p>
可谢策道转头看向一处,笑得慈爱:“诶重重也在?天气不错,是该多出来走走。”</p>
众人齐齐见礼,谢重姒点了点头,算是答应。</p>
一旁,秦云杉低头垂眸,朝一个嫔妃使了个眼神,这个嫔妃立刻道:“哎陛下,臣妾们方才在谈布匹衣裳呢,都说李美人的裙袄分外好看,就是有些儿眼熟……”</p>
谢策道闻言,看向李美人。</p>
脸色登时一变。</p>
半晌才沉着声道:“脱下来。”</p>
李美人本还娇羞着脸,希望能被称赞一句,猝不及防撞上谢策道的怒火,瞬间懵了。</p>
“……陛下。”她嗫嚅道。</p>
谢策道只冷声:“朕让你脱下来!”</p>
这时,叶竹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俯在谢重姒耳畔道:“殿下,这、这身衣服,样式和皇后娘娘遇刺时,穿的一模一样!”</p>
李美人不明所以,但君王暴怒,她慌忙跪下,胆战心惊地道:“陛下,臣妾……臣妾是做错什么了吗?”</p>
被惊得站了起来的黄织鹊,本想救场,又恼怒罢休,暗骂:自寻死路。</p>
谢策道怎可能和触他逆鳞的妃嫔解释明晰,对身侧蒋明使了个眼神。</p>
蒋明会意,同几个小太监上前,就要把李美人拖下去扒衣服。</p>
“蒋公公,慢着。”谢重姒沉思片刻,忽然站了起来,拉了拉谢策道袖摆,软着嗓音道,“父皇稍坐,极怒伤身呢。”</p>
谢策道铁青的脸色缓和些许:“重重?”</p>
他对蒋明点头,示意不急着动手。</p>
谢重姒笑眯眯地按着谢策道在她位上坐下,才踱步到李美人面前。</p>
云锦轻巧,薄似天上云,纹路精致的外裳披在身上。</p>
谢重姒像是好奇:“这纹路可真是新鲜。李美人是怎么想到的呀?”</p>
想以母后为刀,借刀杀人,也要她同意才行呀。</p>
“……”李美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迟疑一瞬,立刻坦白,“回殿下,不是妾身自己想的,是前阵日子得了本《江南织造样图》,上有这处图案。心下喜欢,便临摹了过来。妾身这就差人去拿这本书。阿明,快去拿。就搁在茶案上!”</p>
没想到,谢策道冷笑了声,看在谢重姒面上,倒也不阻止,由那小宫娥小跑着去了。</p>
谢重姒知道她爹为何冷笑——</p>
银草金月,云纹环绕,这是鬼谷的独特标识。</p>
别说什么《江南织样图》了,就算把整个大齐翻腾一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书册上都不可能有这等纹路。</p>
果然,不出片刻,小宫娥一脸惶然地奔了回来,倒头跪下:“小主,婢子找遍了屋,都没找到啊!您再想想,是放在哪里了不成?”</p>
李美人就算再愚钝迟缓,也能明白过来有人要她性命!</p>
但她没得罪过什么人啊……就算有黄妃撑腰,也谨言慎行。</p>
“可、可臣妾真的得过这本书啊!前些日子江贵人来时,还见过臣妾看,江贵人……你能作证的!”李美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膝行至江贵人面前,“娘娘,您还记得吗?”</p>
江贵人静默冷漠地撇开脸,团扇掩唇:“没甚印象了。”</p>
谢重姒静静地看着这一出乱戏。</p>
以前,她就是觉得这群人太吵太乱了,心眼细如针,动辄撒泼暗斗。</p>
身处其中时,才发现都是无可奈何。</p>
她出身高贵,有不入凡尘俗局的资本,等底气烟消云散,她也会化为□□凡胎,七情六欲皆具——就像也曾挣扎过的上辈子一样。</p>
“阿心昔日常服,都在未央宫收着。唯有那日紫衫,染血不详,挂在祠堂别阁。”谢策道也觉得是一出闹剧,“李江蘋,你前些时日可是告诉朕,近来抄诵佛经,有月余都待在祠堂足不出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p>
的确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地方。</p>
李美人逐渐绝望,她恨极了,又不知该恨谁。突然,她听到立在她身侧的少女俏生生地问:“……父皇,这衣裳样式,和母后的相仿么?”</p>
谢策道:“不错。她穿过。”</p>
谢重姒眼珠一转,落下泪来,似是伤感。她这位金贵的小殿下哭了可是大事,特别是谢策道还在这,满屋子的人都赶着安慰,一时间嘈杂一片。</p>
就连谢策道都想上前摸摸女儿的头,以为她是想母亲了。没想到谢重姒哽咽道:“母后一直教导女儿慈爱容让,儿臣在熙茗谷为国祈福时,也谨遵母后温良宽善的为人,有些感慨。”</p>
谢策道刚抬起的手又放下:“……”</p>
怎么感觉这小丫头片子话里有话呢?</p>
“要是母后知道,为了一身她的衣裳罢了,弄了一出闹剧,以她的性子,会不安的。”谢重姒止住眼泪,“父皇,依儿臣所见,这事算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