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云城呀，不属于人间。”</p>
店小二故意压低声音，他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越发难听，简直像是在砂纸上磨砺过，给这诡异的夜晚增添了不少“装神弄鬼”的氛围。</p>
客栈大堂里就剩下他们这一桌人，桌子中间摆着一盏油灯，屋内大多数的灯烛都灭了。</p>
有点像褚珀她们寝室，每周五晚上，夜间熄灯后的鬼故事大会。褚珀怕鬼这毛病，就是给她们折腾出来的。</p>
掌柜的收了他们的钱，嘱咐小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店小二谨遵掌柜之命，滔滔不绝地将这云城里的怪事倒了干净。</p>
单单就从白天褚珀走过的那一段长街，就能看出云城白日里的繁荣，两年之前，云城的夜市也不遑多让。</p>
小二说起时，眼睛里放着光，似乎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满街都是灯，红通通地从长街这头照到那头，夜间的生意不比白天少，尤其城南那边的伎坊最是热闹，我每次送公子哥儿们喊的吃食过去，还得人挤人。”</p>
“也就是从那里最先出的命案，好几个人死在城南的巷弄里，身体器官七零八落的，比被狗啃的还吓人，官家查了半天，没查出名堂，每夜死的人反倒越来越多，千奇百怪的死法都有。”</p>
“好多人都在夜里撞见过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还听得到兽吼，撞上过舌头掉地上的女鬼……”</p>
胆小鬼本鬼褚珀开始咬袖摆。</p>
小二说到这里，精瘦的身体抖了抖，“就连我都眼睁睁看见过有人被一大片墨水一样的影子吞没，人被卷进那影子里，就跟下了油锅似的，衣服先冒出一阵滚烫的白烟，化成灰烬，身上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然后皮焦肉脆，连血带肉地往下淌，油滋滋地响……”</p>
大堂里鬼气森森，除小二磨砺砂纸的声音外，是几声骤然加重的喘息，其中夹杂了一丝不和谐的音符。</p>
“咕咚。”</p>
四人八双眼睛齐齐朝褚珀看来。</p>
褚珀脸颊一红，抿抿唇，喉头又忍不住滑动一下，小声道：“对不起，你形容得隔壁的小孩都快馋哭了，我控制不住。”</p>
控制不住？小二表情茫然了片刻，他讲的是云城鬼事，又不是在报菜名，吞什么口水？！</p>
更过分的是，紧接着便听另一个人试探性地问道：“小师姐，想吃点什么吗？”</p>
自宴月亭从门缝中挤进来后，褚珀的半幅心神就挂在他身上，在这个不安定的环境中，对极有可能是抱着坑她而来的宴师弟警惕到了极点。</p>
如今被他那蓝汪汪的眼睛盯着，她不由地后脊背发凉，寻思他是不是要给她下什么套，闻言立即摇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你吃过这里的东西吗？”</p>
宴月亭回道：“不曾。”</p>
秦倦和方照天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从哪扒拉出一捧葵花籽，递给宴月亭，“师弟，你先尝一口吧。”</p>
宴月亭下意识转眸看向褚珀。</p>
褚珀不明就里地回视，片刻后，忽而明白过来，他是在征求她的许可。</p>
宴师弟看上去乖得像只小奶狗。把另两位同门都惊到了，屹峰身份等级竟这么严格的吗，师弟吃口葵花籽都要经过师姐允许才行？何至于此。</p>
褚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原主为了维持小仙女人设，对宴月亭并不会太凶神恶煞，所以褚珀也不用再刻意放狠话，艰难开口道：“你尝一颗就知道了。”</p>
宴月亭获得批准，这才伸出手从秦倦手心里捻起一颗葵花籽，还真就只捻了一颗，剥开扔进嘴里。</p>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眸，秦倦摸摸下巴，对他点点头，“就是这样。”</p>
店小二杵在旁边看他们打了半天哑谜，比他还神神叨叨，不由好奇道：“少侠，我们店里的葵花籽可是有什么问题？”</p>
方照天笑了下，“没问题，挺好吃的。”这里的居民生在此长在此，同样是云絮化成，自然吃不出异样来。</p>
他们身为修行中人，辟了谷，本来也不贪口腹之欲，但想要在客栈里打听消息，总不能干坐着，才随便点了些零嘴，剥下的葵花壳还在，扔进嘴里的葵花仁却沾舌即化。</p>
方照天暗地里用灵力折了一根筷子，也转眼化为稀薄的云絮。</p>
方照天和秦倦又做了一些其他的尝试，最后肯定下来。</p>
这里的一切都是云絮化成，合理推断一下，那夜里出没的妖魔鬼怪也应当是云絮做的。</p>
夜色完全罩下来，客栈里的灯全部熄完了，每一扇窗和门都由掌柜亲自锁死，他们也不能在人家大堂里继续坐着，便要了两间上房，往楼上走。</p>
然后钻进了同一间屋子。</p>
厢房里的窗户干脆都是全部封死了，防止客人误开，也不许点灯，屋里连油灯都没有。</p>
方照天在屋里布下符界隔绝光和声音，褚珀掏出一颗夜明珠放到桌面上，四人围坐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p>
“既是试炼，我们就不可能龟缩在客栈里不出，夜里的云城很可能就是这一关的考核。”秦倦说道。</p>
方照天琢磨道：“兴许就是让我们剿灭所有妖魔，重新恢复云城夜晚的热闹。”</p>
“褚师姐，你觉得呢？”秦倦忽然问道。</p>
褚珀踌躇道：“这应该是云间兽。”</p>
宴月亭抬眸看向她。</p>
秦倦和方照天都面露疑惑：“云间兽？”</p>
褚珀点点头：“云间兽算是灵物，它从天地之间飘荡的“气”中诞生，极为稀少，百年都不见得能诞生一只。”所以这是冷门中的冷门知识，知道的人并不多。</p>
云间兽随云而生，依托大气循环天上地下地到处跑，它吞吃这世间飘荡的一切气息——红尘烟火，世外孤影，旧物上寄托的相思，抑或是无名之人的一段梦。</p>
然后将这些残景碎片，以云絮与这些气息揉吧揉吧搅合在一起，在云间构建出一座“海市蜃楼”。</p>
她会知道这个，还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被同桌硬塞安利，逼着她看了几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