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江南水乡，细雨濛濛下了整夜。</p>
天际微白，曙光初露，虔州城渌水巷，唯有夜香郎穿蓑戴笠，推车而过，车轮轧上湿透青石，荡开阵阵水纹，咯吱咯吱响了一路。</p>
渌水巷尽头，一座五开二进宅院，青砖黛瓦，院门不大，只在左侧挂了块尺来长桃木牌，上书篆体“杜家”二字。</p>
寅时刚过，百卉抱着铜盆走进后厨房，一时不察，被门槛绊了一跤，“哎哟！”</p>
铜盆在双手间蹦跳，险些甩出去。</p>
“作死啊？！小姐还睡着，莫叫你给扰了！”清脆女音，却因压着嗓子而显得些许尖利。</p>
百卉吐吐舌尖，小心翼翼放下铜盆，“姐，我错了。”</p>
千柳瞪她一眼，探头看向西厢房，凝神听了几息，灶房里柴火哔啵，没有其他声响。</p>
她长舒一口气，指腹戳在千柳额间，“还好小姐没有被你吵醒，不然饶不了你！”</p>
百卉千柳是双胞胎亲姐妹，七八岁时，天降暴雨连下半月，洪水冲垮河堤，淹没整个村子。</p>
她们运气好，找到一个大木桶，在汪`洋中漂泊，饿了便仰头喝几口雨水。</p>
视野所及之处，河水浑浊，房屋倒塌，粗树横卧，尸体成堆。</p>
偶尔白花花一团露出水面，分不清到底是人还是动物。</p>
空气中弥漫死鱼、枯树发酵后的腥臭腐朽味。</p>
衣袖使劲捂住鼻子，那股臭味还是往里渗，仿佛整个人都在这臭缸子里泡着。</p>
如此过了四天，老天眷顾，遇到南下赴任的杜衡。</p>
双脚踏在地上，干净衣裳，温暖吃食，她们从未如此踏实心安。</p>
杜家对她们有恩，她们甘愿留在杜家伺候夫人小姐。</p>
老爷仁义，虽是婢子却没有收她们的卖身契，更未有打骂责罚之事。</p>
杜家人口简单，加上千柳百卉也只有七口人。</p>
老爷杜衡，京城人士，年三十七，正乾二十八年进士，现今是虔州通判。</p>
夫人江芷佩，面容姣好，乃京城按察使司佥事江昀之嫡女，十六年前嫁予杜衡为妻，生有一女一子。</p>
长女杜明媚，及笄之年，容貌出众，识经义知礼节，七岁便出口成章。</p>
次子杜明礼，总角男童，生于诗书之家，却喜好舞刀弄枪。</p>
另有一江嬷嬷，是江芷佩的奶娘兼陪嫁嬷嬷。</p>
十年前，杜衡主动向上递交文书，申请外派出京，携家带口前往虔州上任。</p>
十年过去，小姐少爷无忧无虑长大，笑容明媚，天真可爱。</p>
生活平静，岁月安好。</p>
直到清明前夕，小姐受了风寒，大病一场，药石无医。</p>
虔州最出名的陈大夫，断言小姐挺不过三日。江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悄悄准备后事，想要让小姐走得体面些。</p>
三日后，小姐气息越发微弱，夜半之时，陈大夫盖棺论定救不回来的人，却缓慢睁开了眼。</p>
小姐醒来，全家既喜又惊，在精心养护下，小姐的身子一天好过一天。</p>
然而，这些时日，千柳却发现小姐日日晚睡早起，整日看着梁上燕子，眉间紧蹙，心事重重。</p>
千柳在围裙上擦干手，从柜子里拿出新鲜牛乳，配上糯米粉和白糖，在灶上一蒸，便是小姐最爱吃的牛乳软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