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如丝如雾，巍峨紫禁城矗立在淅沥春雨中，红墙绿瓦被洗刷一新，有清浅雨雾相伴，颇有几分缠绵样子。</p>
在这清晨的朦胧画卷里，一个高挑清瘦的太监举着把油伞，同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在宫墙下匆忙走过，留下了略带阴柔的细碎念叨。</p>
“昨日老祖宗来了兴致，去临溪亭赏景，端贵老爷子[1]那只蓝眼睛的波斯猫突然跑出来，勾坏了老祖宗还没过水的妆花云龙纹衣裳，老祖宗发了好大脾气。”</p>
“寿安宫的管事下了狠劲儿规弄[1]底下人，查出原是小宫女不经事儿，由着咸福宫慎小主抱走了猫戏弄德主儿，不知怎么没看住让猫跑了。”</p>
杜若跟紧董兴福的脚步，伸着耳朵仔细听他说。</p>
这宫里狗有狗道，猫有猫道，猫看不住会惹祸，狗奴才们倒是都有自个儿的本事，譬如眼前这个，分明看不见他怎么张嘴，却将每个字都说的分明。</p>
“今儿个请安时，端贵老爷子把事儿捅到老祖宗跟前儿，给慎小主好个没脸，啧啧……哭着出去的。”</p>
等进了头所殿，董兴福才意犹未尽闭嘴，笑眯眯虚扶杜若一把让她上台阶。</p>
杜若趁机递出个装着金瓜子的素纹荷包，恭敬给董兴福屈膝：“多谢谙达送奴婢这一趟，今儿个劳您受累，奴婢替主子请您回去喝茶，谙达万别嫌弃。”</p>
这董兴福是慈宁宫的二把手，素日里静嘉都让杜若勤打点着的。</p>
上手一捏，董兴福手腕转了下，那荷包就轻巧消失在袖口，话儿说的如同笑容般敞亮：“瞧姑娘这话说的，老祖宗天恩浩荡，大格格记挂着叫老祖宗舒坦些，奴才别的做不了，陪你走一趟，也算是为老祖宗尽忠不是？”</p>
说完他提着伞下了台阶：“姑娘别送，快进去吧，小心受了寒，奴才还得回去当值呢。”</p>
目送董兴福出了门，杜若扭身进到殿内，在门口擦净身上的雨水，换下湿透的绣鞋，这才踩着地莲枝团纹地毯往里走。</p>
殿内身着橘红色百蝶纹半旧旗装的静嘉靠坐在万字炕上，正低着头做活儿。</p>
即便只能看见她黑黝黝的头顶，也能感觉出她身上的柔和沉静，叫人见之不自觉燥意全消。</p>
杜若笑笑刚要说话，瞧见主子手上的绣活儿，忍不住皱眉将那绣了一半的抹额小心拿走：“奴婢不是说了这个交给奴婢，仔细着您那眼珠子，老早晚熬坏了，奴婢可赔不起。”</p>
静嘉抬起头露出清凌凌的眸子，小巧樱唇微微轻抿就是笑模样：“在府里不是做惯的，也不差这一会子，药捻子做好了吗？”</p>
“造办处说是午膳前给送过来。”杜若走到窗边打量了眼外头，将窗户关上，回身随意坐到脚踏上，接着主子的活计绣起来。</p>
“听董兴福的意思，老祖宗心情不好，该是万岁爷前些日子多去了德妃宫里两次，慎嫔又闹腾了。您也知老祖宗不喜欢宫里妃嫔争风吃醋，更别说德妃那身子……听说又开始吃斋抄佛经了。”杜若叹了口气，“就是看在先皇后的脸面上，怎么就至于叫人欺负的这么没脾气……”</p>
德妃的姐姐是早逝的元后，她阿玛官居兵部尚书，祖父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偏偏她自个儿性子软，叫个嫔欺负了也忍着。</p>
静嘉散漫靠在炕桌上，唇角略勾起个哂笑，在这宫里，死人的脸面是最不值钱的。</p>
皇上对谁都淡淡的，只多看重德妃些，太后娘娘为着容妃，有意纵容慎嫔骄横压德妃一头，端贵太妃显然也明白，才会抽慎嫔的冷子。</p>
容妃出自太后母家，德妃出自端贵太妃母家，慎嫔是康太妃的隔房侄女，后宫是朝堂在内廷的映射，朝堂上腥风血雨，内廷杀人不见血。</p>
不过这些跟静嘉都没关系，她能在宫里得所有奴才给个脸面，已经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p>
这是太后娘娘及皇上给弟弟安宝赫的恩典，让她能有个得主子看重的好名声，也好跳出安国公府那个火坑，由着太后给她配个好女婿嫁了。</p>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感激，皇上那里得避讳，她只能用尽浑身本事报答太后，别处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就好。</p>
“炮制好的药材已让陈太医给看过，下午药捻子送过来，你给仔细磨了，装进我绣好的云棉荷包里。”静嘉慢条斯理吩咐，“老祖宗发了脾气，只怕要上火，正好我去给老祖宗热敷，祛祛寒。”</p>
宫里主子上火，寿膳房各局就都不敢送热性的东西，偏偏阴雨天太后娘娘的膝盖总会不舒服。</p>
昨儿个太后就发过脾气了，连着吃败火的膳食，若是不祛寒，太后膝盖头子疼得厉害，晚上连同坐更的在内，保管一个都睡不好。</p>
董兴福的师父是慈宁宫总管常久忠，显然他也知道轻重，才会让董兴福跟杜若念叨这么多。</p>
“那感情好，奴婢保管捻得细细的。”杜若笑出来，“自打您进了宫，老祖宗可是愈发信重您了，真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长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