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了下来。</p>
纪千尘觉得自己像条飘荡的小船靠了岸。</p>
她被他抱在怀里,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p>
迟恕是与她十指相扣的,磁性的声音就贴在她的耳边。“感觉……还好吗?”</p>
幸亏这个姿态,不用与他对视。纪千尘红着脸,不回答。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到了那样的时候,仍然能保持克制,循序渐进让她的第一次也不觉得太难受。直至,烈焰焚烧。</p>
他挑了挑眉,用下巴抵着她:“不说话?那就再试一次?”</p>
她被逗得笑起来,终于与他面对面。“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化妆?”</p>
“我喜欢你。”</p>
别的女人化不化妆他从没注意过,所有的色彩只在她的身上才明艳起来。</p>
这话虽说得极合她心意,可她还是羞红了脸,没好气地瞪着他。</p>
他刚画好的唇妆,让他自己给毁了;她精心挑选的裙子,现在皱得见不了人;还有这脖子上……怕是得穿件高领衣服出门会比较好……</p>
迟恕慵懒地撑在一边憋笑,他觉得,那条裙子还是不穿出去的好。还有,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可以有时那么可爱,有时又风情万种?</p>
那晚,他俩还是出门去吃饭看电影了,原先安排好的事一样不差,只是顺序颠倒了一下。或许,还有重复……</p>
几个月后,纪千尘和迟恕开始给亲朋好友们送婚礼请柬。</p>
路子俊的那份,是迟恕亲自送去的。</p>
老婆交待,康宁集团人资部那边的请柬,可以交给田莉代转,只有路总那儿,最好自己去,表示尊重和感激。与其让纪千尘去,迟恕觉得,不如他替她去。大不了,下次公司组织棋艺比赛的时候,若再与路子俊狭路相逢,就让他一子。</p>
这天,人资部的姑娘们看着风姿卓然的迟总拿着张结婚喜帖走进了路总的办公室,几许芳心碎了一地。一会儿,路总又亲自把迟总送了出来。</p>
路子俊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迟恕离开了人资部,他情不自禁地又望了望某个小小的格子间。</p>
终究,已是物是人非了。</p>
她只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她辞职的时候,因为李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所以,那些从李糖手里接过来的工作,又重新交接回去。</p>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就像她从没来过。可他的心里,却如她离开那天的办公大厅,留下一个小小的缺角。</p>
似是在他熟悉的地方,少了一盆合心意的绿植;似是他已经习惯的风景,又突然变了样。</p>
他一早就知道的,不是他的东西他注定会失去,在一场一开始就不公平的博弈里,他注定输得彻底。</p>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些难过?</p>
路子俊想起,他曾经云淡风轻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没有为什么。”</p>
迟恕走到公司大楼的落地玻璃面前,发现不知道几时起,天空又在下着雨。</p>
他给纪千尘打了个电话。“下雨了,下班等我一会儿,我开车过来接你。”</p>
纪千尘笑着说“不用”:“我哪里就那样娇气了?我有伞。”</p>
“你还有老公。”迟恕霸道地堵了她的话,“乖,等着我。”</p>
虽然他知道她很独立,虽然他俩是同一天的生日,但他就是想把她当作手心里的小姑娘,好好地宠着,疼着,一辈子。</p>
纪千尘捏着手机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好好赚钱,买个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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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帖陆续的发出去,他俩的婚事便随之公诸于众。</p>
就如纪千尘意料中的那样,反应最大,最不赞同的人,是俞诗。</p>
俞诗起初不赞成他俩在一起,无非是知道了他们大学时的事,怕纪千尘是个对待家庭和感情不负责任的人,担心迟恕像他妈妈一样,不幸就从婚姻开始。</p>
可后来,俞诗又知道了,迟恕娶的人,居然是岑意的养女。这更加坚定了她反对的心。</p>
这件事,俞诗是迟早会知道的,远了不说,光是婚礼上,两边的家长应该就要聚在一起。迟恕选择了提前告诉俞诗,免得婚礼上陡然见了面,再发生火星撞地球的事,闹个鸡飞狗跳。</p>
俞诗拗不过迟恕的倔强,忍着不再和他争辩,可她最终还是找了个迟恕不在家的机会,去见了纪千尘。</p>
迟恕买房子的时候,俞诗就来看过,所以她知道地址。纪千尘一开门看见俞诗,便立马猜到了对方的来意。</p>
她倒了杯水,俞诗没有接,自行坐在沙发上叹气。</p>
“咱们这两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冤孽,代代都要纠葛在一起?”</p>
纪千尘也坐下来,没吱声。</p>
“如果你不爱迟恕,你就放过他,这个家再经不起折腾。”俞诗盯着纪千尘,“如果你爱他,你更不该把这样一个难题丢给他。他若是娶了别人,他可以生活得简单幸福,可他娶了你,他永远都摆脱不了上一辈的恩怨,摆脱不了童年时的阴影,还有,他可能将会面对的丑恶的事实!”</p>
纪千尘垂眸不语,这番话,曾经是她最怕听到的,句句都踩在她的心坎上。若不是这样想,当年她就不会一走了之。</p>
俞诗大概也是明白了这前后的关联,知道她最担忧的是什么,每一句故意戳在她的要害上。</p>
良久,她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眸直视着对方。</p>
“您怎知他娶了别人,就会活得简单幸福?您又怎知他将会面对的,就一定是丑恶的事实?”</p>
俞诗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来。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她自以为是的猜想。</p>
纪千尘轻笑了一下:“让他摆脱不了上一辈恩怨,摆脱不了童年阴影的人,恰恰是您自己。”</p>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俞诗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可知道,迟恕从小到大,我是怎样地拿他当成亲生孩子来对待?他是我妹妹留下的唯一的骨血,我比任何人更希望他能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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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人幸福并非只是给他衣食无忧和生活上的照顾,活在爱里的孩子会充满希望,而在仇恨下长大,更痛苦的不是被他恨着的人,而是他自己。”纪千尘反问,“您更多地教会他什么?”</p>
在针锋相对地诘问下,俞诗竟再次哽住了话语。</p>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只要想到妹妹短暂的一生,她就会为俞音不值,再把所有的悲痛和不甘,全都加诸于迟毅父子俩。她希望迟毅比俞音更不幸,希望迟恕能替俞音去恨所有的人。</p>
纪千尘幽幽地问:“谁没有亲人?如果我妈妈才是你的妹妹,你觉得她的一生,又值不值?”</p>
“……”俞诗动容地抽了抽嘴角,说不出的感伤:“就算车祸与她无关,可俞音的一辈子到底也是毁了。俞音曾经把岑静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却因为这最好的朋友,让她的爱情一败涂地。”</p>
“大姨。”纪千尘突然随着迟恕叫了一声,让俞诗怔了怔,不知当不当应她。</p>
“或许我们都错了,或许,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并非像世人所想的那样脆弱。”她笑了笑,“前几天,我回F市了,本来想把妈妈接过来参加婚礼,可是医生说,最好不要带她去人多的地方,对她的健康不利。所以我很遗憾,只能婚礼完成之后,再带迟恕回去看看。”</p>
不用和岑静面对面,俞诗内心竟然莫名轻松。可她静静地听着,不知道纪千尘到底想说什么。</p>
“我跟妈妈说,我长大了,嫁人了。妈妈说,我好像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p>
上次岑静也这样说过,纪千尘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p>
“我就问妈妈,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的名字是您取的,叫岑意。”</p>
纪千尘偏过头去,看着俞诗:“你知道我妈妈说了什么?她轻轻地说——意字,是心上有个音。”</p>
震惊和泪水一起,从俞诗的眼中流出来。纪千尘叹了叹:“我想,可能我们都错了。我也一直以为,妈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取了意字的读音,其实,妈妈可能偏偏取的是字形。这么多年了,即便她当初为了俞音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一直以来,她心底最惦记的,不是那个她们曾经争过的男人,而恰恰是她最好的朋友——俞音。”</p>
纪千尘的内心,是不喜欢俞诗的,可她愿意叫一声“大姨”,除了因为迟恕,还因为岑静。岑静是那么善良的人,她孤独了一生也没有恨过俞音,那别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记恨?</p>
俞诗抹了抹眼角的泪,认命地苦笑了一下,默默地起身往大门处走去。</p>
她知道,今天算是白来了。她说服不了这个和迟恕一样倔的姑娘,她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她的心,现在还接受不了命运这样的安排。</p>
伸了手去拉门,俞诗又回头:“但愿,你和迟恕都不会为了今天的冲动而后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