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见过叶难很多样子。</p>
意气风发站在领奖台上的,骄矜疏离站在所有人最中央的,又或者是逢年过节两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收起生人勿近的冷漠,优雅得体坐在家里人身边的。</p>
还有看着她的时候,失望无奈,又或者是带点审视挑剔的。</p>
但是没怎么见过叶难这副被雨淋得接近于落魄的样子。</p>
她刚打开门,他就提着一盏月亮一样的充电小灯进来,门关上,叶难打开灯,屋子里有了光。</p>
洛迦看得分明,他乌黑的发丝被淋湿了一些,小电灯没有。</p>
那盏月亮毫发无损地被他交到她手里。</p>
洛迦像个傻愣愣的娃娃,抱着月亮灯不知所措。</p>
叶难蹙眉站在门口,看着她沉声问,“付西群呢?”</p>
她就没话说了。</p>
洛迦抱着那盏月亮,进浴室拿了条毛巾给他,看他换了鞋坐在沙发上擦头发。</p>
她离他不算远,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腿悬空起来,纤细的小腿晃晃悠悠地,在夜里也白得晃眼,“哎,你明天不也物理竞赛吗,不准备准备啊?”</p>
叶难擦头发的手一顿。</p>
然后他看过来,无声的压迫感笼罩了她。</p>
洛迦讪讪,没劲得简直想咬舌自尽。</p>
说多错多,到底还是不小心把付西群在备考的事儿给说出来了。</p>
叶难再没说话。</p>
洛迦习惯了他的沉默,叶难一向是个别扭又深沉的人,虽然俩人一起长大,她有时候觉得看得懂他,大多时候,却又觉得她不敢懂他。</p>
如果说每个人的思想城府都是有容量的话,叶难的估计可太深太广了。他从五六岁的时候就老成得像个大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家独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过多的压力。</p>
不过不要紧,今夜有他的沉默,也是一种安慰。</p>
洛迦抱着月亮灯靠在沙发上,偷偷瞥了眼叶难,心里感激他冒雨过来,却对着他这副不知道隐约在气什么的样子不知道从何开口。</p>
洛迦环顾自家客厅一圈,没话找话,“哎,你晚上吃饭了吗,饿不饿?”</p>
叶难看她一眼,二话没说,进了厨房翻看一番,洛迦颠颠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靠在厨房门口打了哈欠,“骆姨留了晚餐,我下午睡得有点久,忘了热。”</p>
叶难直接把晚饭丢进了微波炉里。</p>
加热的声音响在厨房里,有些吵,洛迦想着一会儿怎么好好表现一下平平这位爷的怒火,于是等“叮”一声,饭菜热好了之后,她自告奋勇地拉开了微波炉的门,直接就要上手去端盘子。</p>
幸亏叶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p>
洛迦低呼一声,在即将触碰到热气前心有余悸,喘着气尴尬道,“啊……这个上面还冒着热气,是挺烫的吧?”</p>
他只是用那种十分不爽的眼神看着她,冷冰冰地开启嘲讽——</p>
“洛迦,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p>
眼神差,眼光更差,实在是没用得很。</p>
洛迦当然听不懂叶难的一语双关,她只是垂眸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悻悻闭了嘴。</p>
什么感念他的惦记温柔,这个人嘴巴不饶人的,根本让人感念不起来!</p>
叶难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汤,月亮灯在餐桌上,亮在两个人中间,没什么过多的话,只是偶尔两句。</p>
“你明天比赛几点起啊。”</p>
“六点半。”</p>
洛迦咬着勺子,“哦,还挺早。”</p>
叶难没接话。</p>
顿了顿,她抬眸看着他,叶难眉心一道浅淡的圆形疤痕,这是她出生的那天,他不小心磕到了留下的。</p>
手指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眉心的那块胎记,连跟他脸上生的位置,都几乎一样。</p>
一样的痕迹,长在她眉间是妖冶风流,在他这张脸上,就显得神圣不可侵犯。</p>
向来是这样的,他和她不是一路人,他能顾念着一起长大的邻里情分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p>
叶难应该是很怕麻烦的。</p>
于是洛迦没看他,含糊不清道,“吃完饭你就回去睡觉吧?灯留下就没事了。”</p>
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要小的意思,叶难从她嘴里轻轻抽出勺子,端着碗起身,声音一如既往不容置疑又沉稳,“你去睡觉,我在客厅等天亮了就走。”</p>
她怔怔看着他背影走进厨房,然后垂眼不知道想了想什么,到底听话躺到了床上。</p>
房间门开着一半,月亮灯放在她床头,叶难就坐在客厅守着,漆黑里半晌没有动静。</p>
他一直都这么安静。</p>
洛迦翻了两个身以后,听他问,“还是怕?”</p>
她长发散在枕头上,攥着被子,在黑暗里看向他的方向。</p>
不怕了,其实。</p>
像小时候,最初他发现她害怕一个人的风雨夜那样,他一直这么在不远的客厅陪着她。</p>
或许有个人在,她就觉得安心。</p>
更不必说这个人是叶难,虽然洛迦觉得他不怎么看得上她,可不能否认,他一直是让人安心的存在。</p>
大概是夜色太有安全感,洛迦想了想,还是轻声问他,“你想去美国吗。”</p>
这个问题,她甚至没问过付西群。</p>
叶难没有犹豫,“我不去美国。”</p>
洛迦被他的干脆回答弄得有些懵,可又听他的声音沉沉响在黑夜里,“我哪儿也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