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是一处大园子,精致秀丽虽不能与京中的园林相比,但胜在一个地方大,零散还有几处亭台楼阁,前面的草场上是武斗,后面园子里就是文斗。< 斗诗,斗茶,斗香,斗酒。一处一处的地方聚了一处一处的人,很是热闹。< “前头有唱曲儿的,姑娘去那里坐坐?”< 零星的琵琶音混着咿咿呀呀的唱词儿从水阁里飘出来,那里是招待贵妇的地方,不想跟着诗酒茶凑趣儿的就可以往哪儿去,聊聊闲天扯扯家常。< “家长里短的地方,过去听着心烦。”姜毓伸手指了一处地方,“上去。”< 那是一处建在假山上的亭子,有一条隐蔽的窄长的石阶,但因这庄子一年只迎客一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地方无人搭理,难免长了些青苔野草。< 翠盈瞧了眼地方,道:“那地方湿滑,姑娘走这险路,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姜毓睨了她一眼,“我是主子你是主子?过去。”< 她原本就是来等着姜容和叶恪的,结果人家不来,她也没必要苦着自己去别的地方应付,找了地方躲清静才是。< 那亭子建在高处又临近水阁,往那坐着,既能听着水阁里的乐声又不用见人,真真的好地方。< 园子里路上来往的丫鬟仆从很多,姜毓打发了跟着的婆子小丫头,只带着翠盈翠袖,从青石路上拐进了细长的石子路也不招眼。< 小路陡峭,姜毓提着裙摆一阶一阶的石阶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翠盈和翠袖紧紧地跟在后头,都仔细地低头看着路,踏上了最后一级才敢抬头,却看那亭中早已坐了人。< 禄王。< 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姜毓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男人。< 坊间传闻,还是各府妇人之间偶尔一两句讳莫如深的哑谜,都说这个禄王是个性情乖戾杀人不眨眼的凶恶之辈,以至于人人见他时都战战兢兢躲闪不及。姜毓以前也是怕的,可后来不怕了。< 那时是她嫁入康乐伯府的第三个秋天,叶恪大病了一场,她为了叶恪去山上祈福捐钱做法事,却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姜容为叶恪生下了儿子。< 她下了山不想回府,就在路边随意找了间酒肆,却不想遇了打劫的山匪。当时她和叶恪之间早已没了初时的和谐,她为了报复姜容也联合老太太暗暗动了好几次手,叶恪也渐渐不会因愧疚而对她手软,甚至康乐伯夫人也因她三年无所出厌弃了她。< 山匪进来,她第一反应是冲着她来的,事实也的确是冲着她来的。但他们没有得手,就全部都死了。< 那是她第一回看到一个人杀了一群人。戏文里要是说到这种,都该是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开大合,可那个人提着剑,就像闲庭信步一样杀光了所有山匪。< 临了留下一个逼供,她看着他提了红泥小炉上温到烫了的酒浇在那山匪的脑袋上,听着那逼供的腔调,才知道原是他觉着这些人是来刺杀他的。< 山匪招供了主使,他转头看她,姜毓这才看到他微醺的脸颊。< 他把人灭了口,血溅到了姜毓的脚边。姜毓觉得自己该和他说些什么,但他不想,提了剑就走。临出门的时候却忽然转头,同她道:< “要和离就来禄王府找我,我帮你逼叶恪的和离书,就想看康乐伯府的笑话。”< 不管是不是误会,还是有其他什么隐情,但那一刻姜毓就认定,祁衡是个好人。< 但眼前却是尴尬。< 要说认识,前世的姜毓是认识祁衡的,现在就该对他行礼,但现在的姜毓却是不认识祁衡的,道一声失礼就该转身了,但肃国公府给他下的帖子,刚才姜易带着那么多人把他迎进来,说认识,也没什么问题。< 姜毓还没开口,祁衡那里就动了,祁衡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呃……这是?< 这下姜毓真愣住了,也不敢出声,只能僵立在原地。< 四周静静地,只有春日的微风缓缓拂过姜毓的脸颊,姜毓让祁衡这么给定住,正思量间,就听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看那禄王府都死了两个王妃了,皇后娘娘就该做做好事,让那个禄王上山当和尚去,可别再祸害谁家的姑娘了。”< 这……< 姜毓这会儿是真不敢动了。< 想走吧,但不能吭声,总不能闷声转头走了,显得不知礼数。< 但要是再听下去……她也不太敢听下去。< 进不得,退不得,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这般没规矩,光天化日说人是非,旁边也没人拦着点!< “姐姐说的是,谁家也没像他这么克妻的,人都说那禄王是天煞孤星的命,跟他亲近的都要死呢。”< 你才是要死了。< 姜毓偷眼觑那祁衡的脸色,却见他唇角挂着笑意,手里还剥着瓜子,好像是听人家的墙角一样津津有味。< 这祁衡果真是嗯……不同寻常,不同寻常。< “这样的人,还是个废太子,也不知爹爹怎么给他下贴子。”< 这声音,姜毓的寒毛倏地一凛。< 虽然姜毓觉得祁衡没传言那么那么坏,但祁衡那杀神的本事她是见过了,狠是货真价实地狠。< 这样的人不至于躲他着走,但也绝不招惹。< 姜毓没看祁衡的脸色,只上前两步向下一望,下头倒是一处阳光明媚的好地方,石桌边儿上围坐了好几个姑娘,其中就有姜毓的庶妹姜玥。< 这下倒是好,姜毓也不用犹豫了,只能当不知祁衡的身份了,转身就下了假山亭子,还叫青苔滑了一下险些摔下去。< “姑娘小心。”翠袖忙扶住姜毓。< 姜毓也吓了一跳,却没心中的怒气大,甩了翠袖的手就提着裙摆大步朝前走,绕到了假山的另一端,只冲着姜玥过去就是一个巴掌。< “没规矩的东西。”< “我……”< 姜毓捂着脸,又惊又怕,“二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做错什么了你要当着众人的面打我。”< “私下议论皇家的事情,你是有几个脑袋,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毓这句话是对着姜玥说的,可也是对着在场的其他几个人说的。< 后院女眷嚼嚼舌头看起来是小事,但若让有人心人听见却能大做文章。< “姜二姑娘的脾气可是真大,不管庶妹犯了什么错,哪里有当众教训的道理,好歹也是国公府家的千金。”< 姜毓瞧那说话的人,是朱皇后家的人。< 眼下朝中皇帝势弱,外戚擅权跋扈,人人都忌朱家三分,朱家为了将来太子能坐稳皇位也想着拉拢朝中世家大族。< 可他们世家岂是这种外面来的小户人家说收拢就收拢的,肃国公府便始终没有靠拢的意思。< 想想上头竖着耳朵听墙角的人,再想想家中这个拎不清妄图攀附外戚朱家的人,姜毓的话呛地毫不留情面:< “我既是嫡女,便有责任管教家中的庶妹,不干旁人的什么事。”< 朱家的姑娘自是不肯罢休,他们朱家眼下正是如日中天,岂能轻易受下这等委屈,“好一个嫡女,你们肃国公府的嫡女平日就是这样欺侮自己的庶妹的?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姜毓的铁了心的不让步,直言道:“肃国公府如何,与你这个外人有什么相干?只有一条能告诉你,我们国公府的家规是决不许儿女学市井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若犯了就要罚,不知你们朱家又如何?”<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皇后娘家的不是!”朱家姑娘指着姜毓,仿佛终于抓到了她话里的把柄。< 姜毓冷笑,“皇后娘娘做主中宫,乃天下国母,想必也断不会容自家人在外头这样不知规矩。此事你便是告到皇后娘娘面前,想必娘娘也能明断是非。”< 朱家外戚势大又如何?肃国公府百年煊赫大族,即使将来太子继位也不会惧怕,朱家的太太和嫡长女都让张氏招待在水阁里,这边这个却与肃国公府的庶女凑堆儿,姜毓更不必给她留什么颜面。< “翠袖,去扶好了三姑娘,与我一道去水阁向母亲请安。”< 多说无益,见好就收,让人旁人瞧见一群女眷吵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姜毓吩咐了翠袖,自己转了身就走,一句多余的都不再与朱家的姑娘说,只噎得人家在背后摔杯子:< “你……你们肃国公府的有什么了不起!”< 绕出了假山,沿着路过了垂花门,姜毓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可见着姜玥耷拉着的脑袋脸颊上一个淡淡的红印子。< 姜毓的眼从她的脸上扫过,“杨姨娘在抱月楼。”< 外边这种场合姨娘是上不了台面的,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姜毓说这个,就是叫姜玥回自己姨娘的院子去。< 姜玥也不敢吭声,点了个头行礼就要走。< 姜毓瞧着她,想到底是自己的姐妹,便提了一句:“若要攀高枝,也拣清楚了攀,莫引来了祸事连累了家门。你还有个哥哥。”< 姜玥是庶女,杨姨娘在府中也不甚受宠,难免想着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朱家的姑娘若是有意拉拢,难免动了心思。< 朱家如今是看着势大,将来若是朱皇后的太子登上皇位,朱家更是荣极。< 可朱家终究是外戚,自古外戚擅权都不得善终,哪怕是当今太子继位,也是容不下的。< 何况……< 姜毓的眼抬起,远远看向那假山之上的石亭。< 皇家的子嗣,也不只有太子一个。< 姜毓移开眼,“走,要开宴了,去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