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医院的高级病房内，季豪怔怔地站在镜前。他不曾想到，自己从20层楼飞下去，还有机会再睁开眼。< 刚醒那会，身体像是被敲碎了一般难受，哪里都疼。他甚至怀疑，这副身体，是医生重新给他拼接起来二次使用的。< 他下了床，去洗手间放水，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镜子。就那一眼，他整张头皮都在过电。< 我去。要不要这么魔幻！< 镜中那张脸，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皮肤白皙如玉，眼尾微微上挑，墨染一般的黑瞳澄澈清明，仿若浸透在深海的琉璃珠那般晶莹通透……< 但那不是他的脸。< 季豪的大脑如同拧紧了发条的机器，飞速运转，竭力搜寻记忆中的痕迹。< 墙上的网路电视开着，恰好映在镜子里。一闪而过的某个画面，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几天前某电影节颁奖仪式的画面。< 屏幕中出现的那个少年，让他的心猛地一颤。他迅速转过头，呼吸像是在那一秒停滞了。< “首先，让我们恭喜程瞳获奖，接下来，跟我们分享下你的获奖感言吧，虽然这个奖……嗯……但是我们还是想听听你的感言……”台上的主持人，含笑将话筒递给少年。< 镜头给了少年的一个特写，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年度“黑乌鸦”奖杯。< “黑乌鸦奖”是该电影节近两年新设置的奖项，颁给年度演技最烂男演员。奖杯一只黄黑相间的奖杯，奖座是黄色的，只有一个圆底，上面是一只乌鸦的造型，纯黑。制造简陋、粗糙，很符合该奖项设立的初衷与特质。< 屏幕中的少年垂着头站在舞台中央，白皙的小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他木讷地张了几次嘴，最终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此时，台下一些人坐不住了。好几个站起来起哄，虽然夹杂着嘈杂，但声音依旧能听得清楚。< “嘿！演技差脑子也不灵光了吗？说个获奖感言，这么便秘……”< “别站上面浪费时间了，快下去吧。祝你年年有年日……”< “程瞳，年度最烂演员，实至名归，恭喜恭喜……”< “黑乌鸦奖以后都由你承包了……”< 少年无助地盯着自己的脚面，活脱脱成了靶心，被迫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恶意。< ……< 季豪的视线有些虚晃，接下来的内容全都没看进去。< 刚才那一幕，像是一道泛着寒意的闪电，结结实实地劈进大脑里。他强撑住发僵的身体，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刚刚电视里那个少年，和现在的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程瞳身上重生了。< 季豪呆立在原地，挪不动步，脸上的血色，在那一刹那褪了个干净。< 他宁愿相信自己坠楼挂了，也不愿意接受，在程瞳身上重生的事实。< 这比死还要惨烈十倍好嘛！< 程瞳，和他一样，也是娱乐圈人，可要将二人做个比较，那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如果说季豪是一个容貌八分，实力满分的全能影帝，那么程瞳就是一个空有颜值，实力负分的鲜肉花瓶。他刚刚出道，就参演了一部大制作电影。男二。谁料，拿了一手好牌，却打得烂到不能再烂。< 电影上映后，观众们的注意力齐刷刷地跑了偏。什么人设、剧情、明星阵容，whocares！大家像是约好了一般，满屏幕追着程瞳打差评，嘲讽他“面瘫脸”、尬表情，演技零。“程瞳演技”不负众望地好几天稳居热搜第一，并且还成功连累了该片的导演。观众骂了程瞳不过瘾，又纷纷给导演寄去了刀片，diss导演要么是被程瞳绑架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欠了多少个亿的裸、贷。< 从那之后，程瞳没再接过电影，上了几个娱乐综艺，次次都拿傻白甜的剧本。别人立傻白甜的人设，都是装傻奔着甜去，可他不一样，他是真傻啊，智商情商双低。网友们的弹幕刷到了外太空，归根结底就一个意思：毁灭吧，赶紧的！< 季豪一脸生无可恋，仰天哀叹。< 天不亡我？< 天理何在啊！！！< 不一会儿，一个陌生女子进了病房，见到季豪站在床边发愣，顿时像是打了鸡血般冲过来。< 她牢牢抱紧了他，差点勒到他断气。< “瞳瞳，你可算醒了，吓死妈妈了……”女子一只手紧紧搂着他，另一只手悄悄抹眼泪。< “我、昏迷了很久吗？”程瞳不自然地向后挪着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母爱”，让他无所适从。他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女子使劲点了点头，轻轻抚摸他额头的纱布：“今天是你车祸的第三天了，伤在头部，脑震荡。”< 程瞳机械地点点头，刚刚他继承了原主一部分记忆，但这些记忆明显有断层，不完整。单是车祸那段，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他也非常费解，车祸不算严重，为何就会要了原主的命。< 程妈妈见宝贝儿子没大事了，兴奋地手舞足蹈，根本停不下来。她一会儿打电话，一会问度娘，费尽心思要给程瞳补身体。< 待程妈妈走后，程瞳闲来无事，侧卧在病床上刷手机。< 微博上，季豪的名字依旧占据着热搜第一。只不过热搜话题换了，之前那些造谣新闻删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痕迹。< 新热搜是：< 【影帝季豪跳楼身亡】< 媒体众口一词，声称季豪是因为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而选择了轻生。巨星陨落，大家纷纷扼腕叹息。曾经的影帝，也只能化为世人心中永远的遗憾。< 他盯着手机，嗤笑一声：轻生？他怎么可能轻生！< 他的死，是个谜。< 他摇了摇头，点进自己微博，页面全部都变为了灰白。粉丝哭倒一片。< 有点蜡烛祈祷一路走好的；有至今不敢相信这一事实的；还有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盲目跟风网暴的。< 呵呵，哭得最凶的也是当初骂的最狠的。< 他啧了一声：“多么神奇。”< 其他热搜一扫而过，几个字眼突然映入眼帘。< 【程瞳车祸入院】< 他心里莫名一颤，紧接着点进了话题，正文没什么特别的，评论区却别有一番“精彩”。< 【程瞳出车祸了？那完了，脸更瘫了。】< 【据说他是在拿了“黑乌鸦”奖之后出车祸的，接二连三的扑街啊。】< 【5555，季影帝死了，程瞳为什么没死？】< 【+1。一人血书，拿程瞳的贱命换影帝。】< ……< 恶意满满的黑嘲，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他要在程瞳身上重生，他季豪之前是站在云端，风光潇洒地俯视大地。如今死了一回，直接从云端一脚跌进了污泥里。< 以后程瞳就是他，他就是程瞳。之前程瞳所遭受的，都将在他身上延续。这究竟是老天的眷顾，还是残忍的惩罚。< 他的胸口犹如堵了厚厚的棉花，眉头越锁越紧，最后索性扔了手机。< 窗外，两只乌鸦大叫着飞过窗台，他烦躁地蒙上被子，暗自在心里竖了无数根中指。< 不多时，程妈妈再次回到病房，手里提着几个打包盒。< “瞳瞳啊，妈妈给你打包了你最爱的那家私房菜，赶紧来吃点儿。”< 程瞳正郁闷得含着一口老血，哪里还有什么胃口。他拧着眉摆手，说吃不下。< 程妈妈坐下来，温柔地问他怎么了。< 他只一味地摇头，不说话。< 程妈妈眼尖，瞥见床下的手机，她微怔片刻，紧跟着叹了口气。< “瞳瞳，这次出院后，咱不作演员了。干点儿啥都好。”她将手机捡起来，重新塞回到他手心里。< 程瞳怔了怔，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你是想让我退圈？”< 程妈妈眼波微动，脸上是难抑的隐忍：“妈妈知道做演员一直是你的梦想，但你入圈之后，真正快乐过吗？况且，你的左脸还……”话未说完，她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乌黑漂亮的眸子泛起薄薄一层水汽。< 程瞳的睫毛颤了颤，他咬着嘴唇，下意识摸了摸左脸。< 程妈妈拉过他的手，继续劝：“之前你爸生意好做的时候，还能给你砸钱铺路，现在市场大环境这么差，他那公司都快开不下去了，咱们，能不能换个不烧钱的梦想。而且妈妈看你们公司和你那位经纪人，压根也没想好好培养你啊，上次那个电影，明显就冲你是个提款机……”< 程瞳的心，仿佛一团乱麻，十根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扣在一起。或许，退圈是明确的选择。他也不明白原主在这条路上走得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 可他毕竟不是原主，他是季豪，五年前，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这条路，奔着一辈子去的。演戏就是他的挚爱，他的情人。倘若就这样退了圈，后半生那么长，他真能保证自己不会后悔？< 他揪着头发，将自己狠狠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烦躁的低吼。< 胳膊肘挨到枕头边，突然被某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他拧着眉，起身气冲冲地掀翻枕头，然后，便怔住了。< 枕头下，躺着一个硬皮笔记本。扉页上俊秀地写着程瞳二字，看样子，是原主留下的东西。< 他摩挲着封面，迟疑了几秒，翻开了笔记本，突然，本子的夹页中，轻飘飘地掉出了一份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