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杨时毅李尚书等一行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殿内。< 风时不时地裹着些许雪花从敞开的殿门口掠了进来,吹的灯火摇曳不定。< 李尚书游尚书等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眉头深锁。< 终于,游尚书道:“皇上是怎么了,精神才好了些,竟要亲自起驾瑞景殿,就算要见容贵妃娘娘,命人传就是了!何况太子妃不是已经去了吗,难道一会儿都等不得?”< 李尚书却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太子妃去了半晌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旁边的翰林院大学士道:“是啊,再者按理说,皇上传召,贵妃娘娘当迅速前来才是……就算无召,此刻也该在偏殿侯驾等待,怎么竟如此、如此……”< 到底是有些忌讳,不敢说出口就停了下来。< 今夜给召唤在宫中的,除了原本的内阁几位以及举足轻重的辅政大臣外,温益卿也是在内的,一来他是内阁的候补阁员,二来他毕竟也曾是驸马。< 只是这么多人跟前,却也轮不到他开口,于是就只垂首站着。< 其他几位大人面面相觑,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时毅,想看看杨大人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皇帝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抛下了这些大臣去了妃嫔的所在,这行为本就有些反常。< 杨时毅知道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却淡然不惊地笑了笑,沉声道:“皇上向来英明神武,毫无垢疵,此刻还不许皇上任意一回吗?何况方才皇上已经将要交代的事情都跟我们说了一遍,大家心头领会就是,不必多言。”< 李尚书听了忙道:“杨大人说的是。”< 游尚书想了想,又无奈地叹道:“我们也只是担心皇上而已,龙体病弱的这样,还……”< 杨时毅不等他说完便道:“不必担心,皇上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何况还有太子殿下跟雨霁公公随在旁边,大家稍安勿躁,安心等候就是了。”< 他是内阁的首领,众人向来都以他为马首是瞻,此刻这淡淡的几句话,便将众人的心都安抚下来。< 等了半刻钟不到,有个小太监从外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慌张。< 那太监跪地道:“首辅大人,各位大人,瑞景宫那边像是走水了。”< “什么?”< 杨时毅脱口而出,忙跟众人一起往殿门口走去。< 游尚书走的最快,温益卿紧随其后,走到门口往后宫的方向看去,果然隐隐地瞧见一抹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天啊!火势好大,”游尚书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情形不妙!”< 他急忙回头看向杨时毅,像是要告诉他,又像是要他快来看看。< 谁知才转身的功夫,有一道人影从身边迈步而出,他乱跑带跳地冲下台阶,匆匆地竟是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游尚书愣了愣,定睛又看,才看清那是温益卿。< 此刻杨时毅跟李尚书等人也都到了大殿门口,众人一起仰头看向后宫的天际,见乱雪之中,红光如血色涌动。< 扫了眼温益卿急赶的身影,杨时毅迈步出了殿门口,一直走到了玉阑干跟前。< 下了半宿的雪,栏杆上也多了厚厚的一层。< 杨时毅的手按在上面,冰寒入骨。< 他抬眸盯着瑞景宫的方向,沉静的双眸中也似有浅浅的火光闪烁。< 杨时毅看了会儿,目光垂落,却又见底下殿前的雪地上,温益卿已经将到进后宫的宫门口了。< 就在这时候,却不知为何突然站住了脚步。< 杨时毅望着温益卿孤零零地站在雪中的背影,手底的雪化了,湿淋淋冷冰冰地贴在掌心,他索性握掌成拳,缓缓负在腰后。< 正默然之时,就听游尚书道:“李大人你去哪里?”< 杨时毅回头,却见李尚书竟走到台阶旁,正要下台阶而去。< 杨时毅眼神一变:“李大人!”< 李尚书勉强止步,焦急地说道:“瑞景宫里走水,阑珊、太子妃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我得去看看。”< 此刻有几个太监反应过来,拿了朝臣们的大氅,分别给杨时毅跟李尚书披在肩头。< “怎么了?”偏就在这会儿,是赵元斐匆匆地从内殿跑了出来,且走且问道:“是怎么了闹哄哄的?安王妃让我问问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跟赵世禛离开之后,郑适汝就跟西窗在内殿照看着端儿跟宝言,赵元斐也陪着他们一起,此刻听见外头的动静,便忙叫他出来查看。< 杨时毅还没回答,赵元斐自己已经看见了瑞景宫方向的火光,顿时睁大了双眼:“那是……”< “殿下不必担心,不至于有事,”杨时毅这才开口,道:“何况安王妃跟两位殿下也都在,别叫他们受了惊吓。”< 赵元斐的眼中掩不住惊愕跟担忧:“可是、可是太子妃跟五哥……不行,我得去看看!”< “殿下!”杨时毅见他说走就走,忙先拦住,他的眉峰微微皱蹙,瞥了眼旁边的李尚书,终于道:“既然这样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游尚书等本以为他会拦住赵元斐,突然听了这句很是意外:“首辅大人?”< 杨时毅道:“我陪宁王殿下还有李大人去看看情形。你们继续等在这里就是了,不必惊慌。”< “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去?”众人有些惴惴的。< “不必。”杨时毅制止了,把大氅的系带系好,又叫太监另拿了一件,头前引路。< 李尚书倒是欣慰于他要跟自己一起,忙挽着他的手:“这台阶甚滑,小心些。”< 等两人下了台阶,背后游尚书等才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走水。”< “是不是……有事情发生?皇上该无碍吧?”< 大家脸上都有忧色,却只能止步等待。< 正焦急中,却是郑适汝从内殿走出来,皱眉道:“瑞景宫真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郑适汝已然看见殿外已经给火光照的有些异常的夜色。< 且说杨时毅跟赵元斐李尚书下台阶,渐渐地走到了温益卿身后。< 温益卿正呆呆地看着那火光闪烁的地方,听到就近的脚步声才茫然回头。< 杨时毅淡淡道:“我要陪着殿下跟李大人去看看情形,你一起吧。”< 温益卿这才像是魂魄归位般:“是!”< 小太监们头前打着灯笼领路,一行人踩着雪,忙忙地往瑞景宫的方向而去。< 路上不少的太监们慌里慌张,来往不绝,正在调水龙救火。< 但是今夜北风盛烈,就在他们赶路的这么一会儿,那火势仿佛更盛了几分!< 李尚书毕竟年纪大了,走到半道便气喘吁吁,又担心阑珊,便道:“老杨,我的心总是惊跳的,阑珊不会有事吧。”< 杨时毅还没回答,温益卿道:“李大人,我背着您。”< 李尚书才要推辞,温益卿已经把官袍一摆掀起掖在腰带内,他走到李尚书跟前,微微俯身:“这样还能快些。”< 李大人见他如此,且也知道自己的体质确有些撑不住这般快走,为免误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行人还没到瑞景宫的时候,就见宫门外的宫道上,太监跟宫女们都垂手立在门外。< 御驾的銮舆就搁在地上,却并不见皇帝跟太子……< 杨时毅本是笃定的,眼见这般情形,不由也有些色变,忙揪住一个太监问道:“皇上呢?太子呢?”<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往宫内指了指。< 杨时毅倒吸一口冷气。< 瑞景宫的火显然是救不下来了,还没到宫门,隐隐地就能感觉到烈焰从那敞开的门口扑了出来。<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跟赵世禛居然在里面?< 赵元斐不等那太监回答,早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父皇,五哥……”赵元斐叫了一声,却又戛然而止。< 面前,雨霁扶着皇帝站在雪中,皇帝正仰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燃烧的宫室。< 另一边,是赵世禛半跪在地上,双臂紧紧地抱着阑珊,阑珊则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 两边儿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赵元斐的到来。< 赵元斐看看皇帝又看看赵世禛,终于先跑到赵世禛跟前:“五哥、太子妃怎么了?”< 赵世禛垂着头,并没有回答。< 赵元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忍不住看向赵世禛怀中,却见阑珊紧闭双眼,像是不省人事,可露在外头的裙摆跟袖口都给火烧过的痕迹。< 就在此刻另一个声音响起:“她怎么了!”< 赵元斐猛地回头,却见是杨时毅跟李尚书也跟着走了进来,问话的却是温益卿。< 这么冷的下雪天,温益卿的额头上湿淋淋的,是一路跑来的热汗跟融化了的雪水交织。<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赵元斐站的最近,他看到面前的那双凤眼之中,凛凛然的都是刀锋之色,虽然并没有注视自己,却仍是让他觉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尚书晚了一步,就只关切地看着,他却没在意赵世禛的脸色,只顾想看清阑珊如何。< 而赵世禛的目光在温益卿的身上略略一停,却又转开了。< 掠过李尚书,最终他看向了在温益卿身侧的杨时毅。< 杨时毅站的方向,更靠近皇帝。<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赵世禛在看自己,杨时毅目光一转,正对上赵世禛的眼神。< 那一刻,他从赵世禛的眸子里看到了水火交加的颜色,被悲绝的血红之外,是仿佛能毁天灭地的憎恨跟愤怒。< 一刹那,杨时毅竟也失语了。< 大雪无声,却给北风搅动,仿佛变得狂乱地从天而降。< 救火的宫人跟侍卫们川流不息,人声嘈杂。< 但显然已经无可救了。< 风卷着火,吞噬着从天而降的雪片,给烧着的木料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烈焰渐渐灼人。< 杨时毅深深呼吸:“皇上,这里危险,还是回乾清宫吧!”< 才说了这句,杨时毅听到近在身侧的皇帝长长地叹了声:“好啊……你是要跟朕,生死不相见……”他说到最后似乎想笑,却突然梗住。< 雨霁感觉皇帝的身子猛地一抽,吓得拼命扶住他:“皇上!”< “好,”皇帝握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几乎已经给烧透了的宫室,重又低低笑道:“好的很啊……”<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纷纷洒落在身前的雪地上,像是在那洁白无瑕的雪上绽开了万点红梅。< 在雨霁公公的惊呼声中,皇帝的身体迅速委顿下去。< 瑞景宫的这一场大火,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算停了下来,一整座宫阙已经给烧得干干净净,面目全非。< 塌落的宫墙,早就垮了的屋梁,没有烧透的横梁木上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厚厚的灰烬把地面染成了黑色,地上狼藉凌乱的,水跟雪交织,还有不知何人匆忙遗落的水桶,沾水的棉被,乱七八糟之物。< 皇帝呕出的那口血也早给不知多少双脚踩得零落成泥,不复再见了。< 负责搜寻的侍卫们在火场之中仔细检看,却始终没有找到容妃的尸首。< 也许,她早在这场烈火之中化成了灰烬。< 从此这一夜,也成了此后紫禁城中人人噤口的忌讳。< 但是消息仍是不胫而走的,京城百姓以及天下之人也很快得知,皇帝驾崩了。< 而就在皇帝驾崩的雪夜,皇帝的宠妃、当今太子的母妃容贵妃的寝殿走水,贵妃娘娘也殒身其中。< 听闻早在此之前,贵妃就已经决心要为皇帝殉葬,没想到先出了这种意外。< 但是阴差阳错的,一时之间,却竟有些赞扬容贵妃的话开始流传,无非是说贵妃娘娘忠贞节烈、追随了圣主等等,说的竟不像是件坏事。< 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早就吩咐了后事,所以虽然有瑞景宫这件意外,但后续所有仍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世禛即日登基为帝,宣领宫内外一应事宜。< 而司礼监在操持皇帝丧仪之时,新帝下诏追封容贵妃为皇后,内阁跟翰林院拟了尊号,赵世禛从中挑了“昭烈”二字。< 连日来,赵世禛一直在忙碌朝廷内外之事。< 偏偏在这时候,境州那边的雪灾越发严重,起初是地方官员一味瞒报,灾民冻饿而死的已然过百,朝廷之前紧急派了特使前去调查,可不知为何竟死在了地方。< 到如今已经月余,镇抚司的缇骑回报,死伤将逾千了,内阁里灯火通宵达旦,更是忙得分//身不暇。< 而自从赵世禛登基之后,阑珊跟端儿就按照规矩搬去了坤宁宫住着。< 这段日子里,多亏了有郑适汝在她身边,帮着调度底下宫人女官,操持内廷事务,阑珊才不至于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忙碌内宫的事情对她来说却不是最为担心的,阑珊放不下的,是赵世禛。< 阑珊忘不了那个噩梦似的晚上,就像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时不时地会跳出来。< 当时容妃听说圣驾将至,突然发了脾气赶她离开。< 阑珊本想先退出去,横竖皇帝若到的话赵世禛一定也跟随着,又何必跟容妃先闹呢。< 只是才要往外,鼻端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气息,混杂在香气中。<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而不祥,好像在唤醒她某些讨厌的记忆,虽然她下意识地竭力压制。< 直到目光转动,看到殿内跳跃的烛光的时候,阑珊猛地停了下来:“是桐油!”< 这是桐油的气息,怪不得她不喜欢这味道,就是这个,差点儿两次置她于死地。< 可是瑞景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这味道似乎太浓了些。< 阑珊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蓦然回首,看向内殿。< 红线在旁道:“娘娘,怎么了?”< 阑珊停了停,然后迈步急速往内走去。< 里间,容妃已经离开了梳妆台,她回到了美人榻上,手中握着半边的象牙梳子,慢慢地在梳理那几乎垂地的长发。< 在看见阑珊进来的时候,容妃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还不走。”< 阑珊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咽了口唾沫。< 她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本能地无法坐视不理。< 阑珊左右打量了会儿,看不出怎么样,却上前拉住了容妃的手:“娘娘跟我走。”< “干什么?”容妃一愣,猛地挣脱。< 阑珊道:“这里、这里有些古怪,娘娘快跟我走!”< 容妃的眉毛挑了挑,凝视着阑珊:“什么古怪?”< “回头再说。”< 容妃见她又要来拉自己,便笑着道:“你这个人,还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啊。”< 阑珊一愣:“娘娘……”< 容妃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终于她道:“你既然回来了,也好,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阑珊疑惑。< 容妃走前两步,凝视着阑珊的双眼,终于凑近了几分在她耳畔低低地含笑说道:“你记得替我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他曾动过心的。”< “他?”阑珊更加不解,却心惊肉跳,“什么他?娘娘您说什么?”< 容妃却并不解释,只大笑道:“但是你可要尽快,因为……我怕晚了的话,就不用你了,我直接问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容妃脸色一变,眼神竟变得极为锋利。< 然后她沉沉说道:“你真的该走了。”< 阑珊心头森然,想也不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娘娘跟我一起走。”< 红线本正盯着两个人动作,直到此刻突然察觉身后有些异状,她回身一看,却见火光闪烁,当下惊道:“失火了?!”< 容妃寒声道:“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她的脸色凛然,却一点惊讶跟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红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先拉住阑珊:“娘娘,咱们快走!”< 与此同时,容妃奋力将阑珊推开。< 仓促中阑珊看着容妃,却见她凝视着自己,步步后退,唇边却流露一抹冷淡笑意。< 阑珊突然想起方才容妃说的那句“生死不相见”,又想到那浓烈的桐油气息,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行,容妃娘娘!”<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阑珊挣脱红线的手,转身又去拉容妃:“你得跟我走!”< 与此同时,容妃正往身后的美人榻上坐下,阑珊的手将碰到她的时候,一股火光从身侧燃起,竟是那垂地的帐幔竟突然烧了起来!< 红线眼疾手快,急得上前要扯落,扬声叫道:“走水了!快来人!”< 而此刻阑珊睁大双眼,她突然发现,原来这铺垫的厚厚的美人榻上,垫褥等竟都浸了桐油似的,怪道那味道如此之浓烈。< 一念之间,旁边烧着的帐幔飘落,顿时将她的裙摆点燃,而点燃的更快的,却是美人榻上垂落的流苏,很快袭向容妃。< 容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阑珊,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憎怒,没有愤恨,有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哀婉跟温和、类似解脱般的笑意。< 她轻轻地笑了,在阑珊的手堪堪将碰到她肩头的时候,容妃抬手在她肩头一拍!< 阑珊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倒仰出去,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整张美人榻已经给烈焰吞噬了!最先给点燃的却是容妃那一头垂地的青丝。< 在这噩梦般的场景中,容妃却仍是笑的惬意,她的目光逐渐地垂落,看向手中的那把半边的象牙梳子。< “娘娘……”阑珊心头激荡,声嘶力竭,“娘娘!”< 红线从背后将她抱住,阑珊无法喘气,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殿外已经先烧了起来,浓烟早就迅速弥漫,如今里外交困,又眼睁睁看了这骇人一幕,且又是她生平经历过的噩梦,阑珊心跳欲死,无法承受,眼前阵阵地发晕。< 就在这时,殿外有个声音大叫道:“姗儿、姗儿……母妃!”< 阑珊蓦地清醒过来。< 她知道是赵世禛到了,但是现在……看着已经给烈焰迅速吞噬的那个人,阑珊闭了闭双眼,生生地把眼中的泪甩掉,反而催促道:“快、快出去!”<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赵世禛看见这一幕!< 绝对不能!< 就在红线抱着阑珊后退之时,遇到了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赵世禛。< 赵世禛急忙拥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内殿:“母妃呢?”< 他才要冲进去,阑珊紧紧地拉住他:“五哥!”< 她咳嗽连声,因为烟熏,眼睛泪流不止,只能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五哥,五哥带我出去!”< “可是母妃……”赵世禛皱眉。< 赵世禛才要吩咐红线先带她走,自己进内殿救容妃——“五哥!”阑珊拼命地抱紧他不敢松手,哑着嗓子哭着叫道:“五哥求你了!”< 赵世禛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从那之后,阑珊一连数日噩梦。< 只是有个意外之喜,御医来给她把脉的时候,竟查出了喜脉。< 这个小家伙来的如此突然,让阑珊悲喜交加。< 私下里,阑珊简略地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了郑适汝。< 郑适汝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却也仍是为容妃的选择而骇然震惊。< 但是事已至此,郑适汝便只安慰阑珊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何况……或许对于容妃娘娘来说,她毕竟做了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阑珊低头,喃喃道:“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就差了一步。”< 郑适汝皱眉道:“你以为你是谁,是通天的神佛吗?你怎么不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很可能就差一步就葬身在那里了!”<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容妃最后那一掌,坠入那满是桐油的榻上,除非是神佛才能逃出生天。< 容妃,真的是一心求死的。< 可是阑珊只觉着难受,到底是什么把容妃逼得这种地步,让她甚至对于死亡都是这般的甘之若饴。< 她想到了容妃临死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什么“动心”之类的话,本来想问问郑适汝的。< 可是又觉着那话太私密且另有深意了些,就算是自己跟郑适汝无话不说宛若同生一体,可毕竟事关容妃的声誉,就事关赵世禛……所以竟无法出口。< 阑珊心中满是惶惑,便抱着郑适汝道:“宜尔,宜尔,你说将来,将来会怎么样?”< 郑适汝问道:“什么怎么样?”< 阑珊道:“我隐约听闻容妃娘娘才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这深宫逼得她变得这样,你说我、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变得、变得很奇怪呢?”< 郑适汝蹙眉盯了她半晌,哑然失笑:“真是杞人忧天,这皇宫中的女人当然有各种的不得已。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跟娘娘一样的路,因为毕竟跟各人的性情有关。而你……”< 郑适汝叹道:“你啊,我只担心你给人害。恨不得你能学到类似容妃娘娘几分的狠辣呢。”< 阑珊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郑适汝道:“你已经是皇后了,傻瓜,目下是因为为大行皇帝守制,以及太子才登基要处理一大批的政事无暇他顾,你看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头等大事,自然就是选秀充实后宫了,还有孟家的二姑娘,到底要给人家蹉跎到什么时候呢?她若进宫,自然也是得位列四妃的……她虽然不至于敢对你如何,可谁知道以后进宫的那些人呢,你若没有芒刺自保,如何了得。”< 郑适汝说了这几句,见阑珊听的呆呆的,她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在这时候又说这些,毕竟阑珊才经历了容妃的事情,何必给她更多的压力跟不适呢。< 于是忙又道:“不过也未必。这只是我的一点担忧。具体如何,到底要看咱们皇上的。他那样疼你,未必就肯放别的人进来……而且现如今也不是没有人的。”说到最后便笑了。< 原来郑适汝指的是红线红玉等四个绝色,原先安置在东宫,随便封了些位份,虽然是“良娣”“婕妤”之类的叫着,其实不过是瞒瞒皇帝跟众人的眼,实则是侍女加护卫而已,赵世禛一应的没有碰过。< 而红线等也各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矩,由此也可见高总管的确很有一套。< 等到宫内外诸事稍微平靖,已经是四月份了。< 草长莺飞,春日正好。皇宫之中也一片祥和,就仿佛之前的生死骇然并未发生过。< 除了瑞景宫那边,昔日的殿阁仍旧是一团焦黑地瘫倒在地上。< 其实在这期间,阑珊曾来过一次……只是不敢多看,也不能多想。< 她最近又犯了妊娠,不太喜欢吃东西,又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瑞景宫中受了惊吓的缘故,时不时地总会觉着心悸,太医每日围着诊脉,不敢丝毫怠慢。< 阑珊暗中筹谋着是不是该把瑞景宫返修一遍,私下里跟赵世禛说起,他却并不似热衷此事,只淡淡道:“不用着急,先扔着吧。”< 又笑说:“你有了身孕,不要再去为了这些事情操心,只管好生保养才是。”< 阑珊也不知他什么打算,却也知道此事会触及赵世禛心中痛楚,便也不再提起。< 自打赵世禛登基之后,便立刻封了端儿为太子,又封了杨时毅为太子太傅,依旧叫他统领内阁。< 毕竟皇帝殡天,到底也该有点喜事压一压。< 果然民众甚是欢腾,连朝臣们也颇觉安心。< 毕竟曾经一度,赵世禛跟杨时毅之间很是不合,所以朝臣们生恐局势有变,如今见新帝依旧重用杨大人,可见大局向好。< 至于杨时毅的公子杨盤逃狱之事,大理寺跟北镇抚司已经查明,原系之前给杨盤害死的一名囚犯的家属,雇凶劫走了杨公子,动用私刑将他谋杀了。< 本来按照律法,要将那买凶之人凌迟处死,可是杨时毅以杨盤父亲的身份求情,说是对方情有可原,新帝接纳了他的谏言,格外开恩,只命判了那人流放。< 如此一来,民间听闻,倒也觉着是一饮一啄,毕竟有不少的民众很同情那买凶杀杨盤者,得到这般宣判,都觉着朝廷处置很是得当,尽如民意。< 又称赞杨大人不愧为本朝首辅,非但并未徇私,而且心存仁厚。< 所以此时也就此“皆大欢喜”的了结。< 只是先前境州那边雪灾一事,暴露出了地方官场的种种弊端,偏偏其中担任境州知府的,是杨时毅的昔日门生,之前朝廷特使前去却死于非命,据说也跟地方脱不了干系。< 这日,内阁向新帝禀奏了此事,赵世禛忖度半晌,对杨时毅道:“这境州的官场眼见烂了,北镇抚司回报说,连密探都有人暗中盯梢……若是稍微差一些的,恐怕也要栽在那里了,他们简直要自立为王。事到如今,爱卿觉着该如何行事?”< 杨时毅道:“这件事微臣也该担责,毕竟境州知府王湳曾是微臣看好的人,却不料世易时移,为今之计,或许该召王知府进京申饬。”< 赵世禛笑道:“跟你无关,你保举他的时候他还是好的,只是大概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朕也想召他进京,就怕他仍旧想法儿抗旨不尊,何况也不止他一个作恶。”< 杨时毅瞥他一眼:“皇上觉着该如何行事?”< 赵世禛思忖道:“本来想派个你的心腹过去,毕竟同为杨爱卿门下,他不至于过分,行事调度也能方便些,可朕最看好的温侍郎偏出使了北狄,倒是为难。”< 之前温益卿虽百般拒绝,谁知先帝驾崩,如今赵世禛做主,更是不由分说了,一脚把他跟雪越公主踢了回去北狄,如今偏说这话。< 杨时毅不动声色道:“那不如,微臣亲自前去?”< 赵世禛微微挑眉,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爱卿执掌内阁,何等举足轻重,岂能轻易出京。”< 他虽然满口说“不行”,但是杨时毅何等老练,早就看了出来新帝的意图,便道:“事情紧急,且又涉及境州要地,若皇上觉着可以,就派微臣为特使,微臣愿意请命。”< 赵世禛又推脱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很快的,杨大人便领命出京,随行的还有镇抚司、吏部以及户部所派的人。< 阑珊听说了这个消息,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格外的觉着怎么样,毕竟境州事态紧急,知府又是杨时毅的人,若是杨大人亲临能够快刀斩乱麻,自然于国有利。< 这日,御花园的汇思阁中,阑珊躲在阁子里消闲,从二楼的窗户上看出去,绿荫掩映,春风和煦,令人昏昏欲睡。< 这汇思阁正是计成春之前设计建造的,先帝在的时候,曾在这里召见过阑珊跟晏成书,当时阑珊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随意的进出来去。< 最近端儿已经开始跟着学士们读书,极为聪慧好学的,西窗陪侍身边不离左右,更不必她多操心,阑珊常常便在此处坐卧,因是父亲昔日督建,逗留于此倒也格外让她觉着心安。< 正眯着眼睛半睡之中,隐隐地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 阑珊仍是闭眼,凝神听了听,竟像是郑适汝,她知道郑适汝必是来找自己的,便抿嘴一笑,假装仍是睡着的样子。< 只是郑适汝还没来的及过来,红线就也听见了动静走了下去,笑对郑适汝道:“娘娘之前在二楼看风景,方才睡着了。”< 郑适汝才要上来看看,却见又有一队人来。< 太监们在汇思阁外头站住,身着龙袍的赵世禛从中走了进来:“安王妃也在。”< 郑适汝欠身行礼:“参见皇上。”< 赵世禛抬了抬手,又问红线道:“皇后呢?”< 红线忙道:“奴婢正跟王妃说知,娘娘方才在楼上睡着了。”< 赵世禛听了这句,便只到前方的罗汉榻上落了座,又请郑适汝落座,问道:“郡主呢?”< 郑适汝道:“之前说是要去找太子,叫人领着她去了。”< 赵世禛笑了笑:“王妃既然进宫,不妨在宫内多住几日。”< 郑适汝也适度地微微一笑:“多谢皇上,只是并不敢逾矩。”< 两个人之前见面,还算是无话不说,可自从容妃出事皇帝驾崩后,赵世禛登基,整个人便有些不同以往了,郑适汝极为聪明,虽然跟阑珊的情分不变才时常进宫探望,却也很知道避嫌。< 赵世禛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逾矩的,莫非谁还敢说什么?”< 郑适汝看他依稀流露昔日之态,便缓缓垂眸。< 赵世禛因为知道阑珊睡着所以才不想去打扰,可又不知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 郑适汝见他似要走,便缓声道:“皇上,我有一件旧事,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赵世禛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她。< 郑适汝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懂了:“您到底该给我一个答案。”< 安王赵元吉因何而死,赵世禛许诺过不会放过那凶手的。——这就是郑适汝的意思。< 赵世禛眼神闪烁,终于一字一顿般道:“真凶、已经不在了。”< 郑适汝的眉峰立刻皱蹙起来。< 赵世禛的话很耐人寻味,若是他憎恨真凶,当然不会用“不在”这种委婉的词。< 郑适汝道:“真凶是何人。”< 赵世禛喉头一动:“你只需要知道,此事已经了结了就成。”< 沉默。< 良久,郑适汝才淡笑道:“好吧。”< 赵世禛吁了口气,才要上楼去,郑适汝抬眸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杨大人这趟离京,跟此事有没有关系?”< 赵世禛猛然止步。< 郑适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计算境州事情再急,也不必动用当朝首辅。皇上……我斗胆多问一句,杨大人此行,可平安归来否?”< 虽背对着郑适汝,那双凤眼却蓦地睁大了几分。< 而在这一刹那,赵世禛的眼前又出现当初在乾清宫门口跟容妃面对面。< 那时候容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要帮我杀一个人。”< “何人?”< “杨时毅。”<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心底闪现的却又是那熊熊燃烧的瑞景殿。< 难以忘怀那一幕的不止是阑珊,那也是赵世禛的心魔,而容妃留给他的这句话,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如今有人在这跟刺上拨了一拨,他又疼,又怒。< 赵世禛慢慢回头看向郑适汝,眼神已不是先前的淡然无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423:43:17~2020-02-0523: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2个;我是华珍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宝2瓶;小新wyling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