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如水。< 一双凤眼冷冷清清地看着郑适汝,赵世禛道:“我实在不懂嫂子的意思。当然我很理解嫂子的心情,因为……我也是感同深受,那是你的夫君,可也同样是我的兄长!若嫂子把二哥之死这件事记在我的头上,却实在是惊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的无稽之谈,你好歹也算是知道我的性子,我赵世禛再怎么样的不堪,也绝不会做这种同室操戈的卑劣行径!”< 郑适汝的目光落在赵元吉的脸上,从先前听说噩耗,到来至镇抚司,她的心始终都处在狂跳之中,如今大概是发泄了一通,那些狂怒慢慢地散了开去,逐渐又恢复了昔日的理智。< 听到赵世禛这么说,郑适汝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你不至于是这种人,但是这两件事情一前一后,未免太过巧合了。”< 她还想去碰碰赵元吉的手,泪却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下来,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赵世禛道:“就算是巧合,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凶杀人,害的还是我哥哥,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除非我是失心疯了。”< 郑适汝勉强站稳,垂眸道:“我方才急怒攻心所说的话,请太子殿下不要见怪。”< 赵世禛默然不语。< 郑适汝身不由己地描摹着赵元吉的眉眼,留给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赵元吉守在宝言的床边,凝视熟睡中的女儿的笑脸,正是因为那一刻的温柔跟安谧祥和,让郑适汝不禁麻痹,忽略了底下可能有的危险的汹涌波涛。< 她得知噩耗后,其实并不是要归咎于赵世禛,最直接而来的,却是自责。< 本来这一切可以避免的。只是她当时选择了忽视不见。< 愧疚,悔恨,痛苦……郑适汝无法呼吸,也无法再让自己细看下去。< 当下闭上双眼,轻声道:“出了这种大事,镇抚司自然是责无旁贷,于公于私……就劳烦太子殿下、帮你哥哥找到真凶吧。”< 赵世禛浓眉微敛,眼中寒芒闪烁:“我自然要找到那杀人凶手,我要找到此人的心比嫂子你更急切千百倍。”< 郑适汝稍微定神:“他、他的手上有伤……”< 赵世禛也留意到了:“是,我看见了。”< 安王手上的伤像是给人强行掰开留下的划伤跟折伤,这伤的有些古怪。< 赵世禛索性又道:“我怀疑行凶之人是二哥认识的。”< “为什么这么说?”郑适汝双眸微睁。< 赵世禛道:“当时侍卫就在门外,而且根据伤口可见,对方一定是距离很近下手的,如果是陌生人突然出现,二哥不至于会不发一声。”< 郑适汝深深看他一眼,缄口无言。< 赵世禛说完这句,见郑适汝默然不语,终于道:“嫂子节哀,你先行回王府吧,毕竟还有小郡主需要照料,这件事交给我,我势必会有一个交代,不管是对你,对二哥,对父皇……还是我自己。”< “好。”郑适汝深深呼吸,一笑,“有太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郑适汝笑中坠泪地答了这句,才转身要走,身形一晃,却几乎摔倒在地。< 赵世禛见状,这才抬手将她轻轻扶住。< 此刻外头的宫女们也才慌忙碎步而入,一左一右将郑适汝接了过去,扶着出外了。< 剩下赵世禛一个人立在赵元吉的尸身面前,看着安王铁青的脸色,良久之后正欲出门,却听到外头脚步声响。< 不多会儿,却是赵元斐出现在门口:“五哥!”< 六皇子脱口而出,骇然的目光却又转向旁边的赵元吉身上:“二哥!二……”他睁大双眼,话语却戛然而止。< 赵世禛见他来了,反而镇定下来:“你怎么来了?”< 六皇子赵元斐愣愣地进了门,打量着一动不动的赵元吉,泪一涌而出:“我听人说安王出了事,还以为是他们听错了消息,怎么二哥竟真的……”他含泪看着赵元吉,却又扭头望着赵世禛道:“五哥,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赵世禛道:“正命人着手追查,不必担心,处处天罗地网,很快就会有消息。”< 虽然先前跟赵元吉的关系一般,但亲眼看到兄长的尸首,赵元斐还是泪流不已。< 赵世禛拉住他的胳膊:“不用看了,走吧。”硬是将他拉了出门。< 京城驿馆。< 温益卿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言哥儿趴在床边,因为等了太久已经睡了过去。< 原来此刻已经入夜了,室内是蜡烛摇曳,光芒幽淡。< 温益卿觉着半边身子痛彻骨髓,左臂除了痛外竟像是失去了任何知觉。< 正要试着起身,却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你也太胡闹了!就算当时情形紧急,又何必你亲自出手?这下好……好不容易养好的骨头又折了,这下要恢复了就难了,你以后只怕再也拉不得弓了!”< 这声音,却是越王姬长。< 温益卿一愣,就听到是雪越公主说道:“当时那些弓箭手瞄准了轿子,我若不出手只怕温侍郎就给射死了,谁还能想那许多。”< “那你宁肯下半辈子都不能拉弓射箭,当个残疾之人吗?”< 雪越公主嘀咕道:“若真的那么倒霉,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横竖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先前因为误会了他已经很对不住了,这次救他一次,也算是应当的。”< “你这个应当……可太昂贵了些,等回到北狄,母后岂不心疼,只怕又要狠狠地骂我没有好好照料你了。”< 原来雪越公主的手臂原本给赵世禛指使飞雪折断,后来上了夹板,敷药休养,因为药用的好,加上雪越的身体本来就极为强健,所以恢复的很快,近来已经可以撤去夹板,只用纱布吊着了。< 可白天因为见温益卿命悬一线的,雪越想也不想,竟挣脱纱布张弓射箭,用力之下,导致那原本愈合的骨头竟又折裂开来!< 温益卿愣愣地听着兄妹两人说话,却有个太医走进来查看究竟,见他醒了,忙知会外头。< 姬长跟雪越两人便很快也跑了进来。< “温侍郎,你总算醒了,”姬长满面笑容,“真是让人捏着一把汗啊。”< 雪越也是惊喜交加的,忙问:“温侍郎,你觉着怎么样?伤口可还疼吗?手能动吗?”< 温益卿见她的手臂重又上了夹板,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想到方才所听见的,便道:“多谢公主之前相救之恩。”< 雪越一愣,忙摆手道:“那个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行了。”< 温益卿垂眸看向伏在床边的言哥儿,对于自己的性命如何,他倒是不算太看重,唯有言哥儿……幸而言哥儿无恙,否则的话他以后怎么跟阑珊交代?< 所以对于雪越的拔刀相助便另有一番真心实意的感激。< 姬长见他打量言哥儿,便忙轻声笑道:“小公子无恙,温侍郎放心便是。本来劝他到别处歇息,他只是不肯离开你。”< 三人说了这一阵儿,言哥儿听见动静便慢慢醒来,抬头看见温益卿的时候,他微微一怔,继而扑上来抱着他叫道:“父亲!”< 温益卿左臂动弹不得,只能面前抬起右手在他身上轻轻地抚过:“父亲无碍,别怕。”< 雪越在旁边看着他眉眼温柔的,跟对待自己跟越王时候的淡然疏离大为不同,不禁又看的呆了。< 正在此刻,外头有侍从飞跑进来,禀告道:“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齐刷刷的脚步声响,姬长跟雪越早赶忙去迎接赵世禛。< 这边言哥儿扶着温益卿,也咬牙撑着翻床下地。< 不多会儿,赵世禛进了门来,姬长跟雪越行了礼,赵世禛点点头道:“听说今日多亏了公主及时出现,如今温侍郎如何?”< 姬长道:“温侍郎才醒,我们正跟他说话呢。”< 雪越公主道:“太子殿下,今天那些杀手是什么人?公然在京城大街上狙杀朝廷命官,真是太大胆了。”< 赵世禛“嗯”了声:“正派人追查。”< 说着到了里间,却见温益卿给言哥儿跟一名太医扶着,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正欲行礼,赵世禛上前扶住他的右臂:“觉着如何?”< 温益卿道:“下官无碍。”< 赵世禛经验丰富,见他动作僵硬,脸色不佳,就知道伤的不轻,他目光沉沉道:“温侍郎,有关行刺的事情,我还有些话要细问,不知侍郎可否随我先去镇抚司一趟?”< 温益卿同他目光相对:“既然是殿下的命令,怎么敢不从?”< 雪越公主忙拦阻道:“不行的,他的伤不轻,要是不仔细静养,胳膊就废了。”< 她自己的胳膊将要废了,却还不当回事,此刻竟为温益卿担心起来。姬长在旁边看的惊讶之余叹为观止。< 温益卿瞥她一眼:“多谢公主关怀,我无事。”他深深呼吸,对赵世禛道:“殿下,走吧。”< 赵世禛来去如风,毫不啰嗦,转身往外而行,温益卿咬牙随行在后。< 雪越还要阻拦,却给姬长拉住了。< 姬长出外先恭送了太子殿下,才回身入内,雪越公主跺着脚,焦急道:“这个人、这个人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骨头这样硬性子又这样犟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不近情理,居然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了!”< 姬长瞪着她道:“你跟我实话说,你是不是喜欢这位温侍郎?”< “你说什么?谁喜欢……”雪越双眸圆睁,脱口而出,但是话才出口,却又眨眨眼,并没有继续说完。< 姬长皱眉道:“傻妹子,你可不要喜欢他,没什么好处的。”< “什么、什么好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雪越嘴硬道。< 姬长叹息道:“我给这位温侍郎看过面相的,他的面相极好,的确是个大富大贵的贵上之相,兴许还会是万人之上,位极人臣,只是他的天机星在夫妻宫,命中注定姻缘不顺,而且弄不好还会刑克到妻子,照他先前的遭遇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这样,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他,免得飞蛾扑火。”< 雪越咬了咬唇:“谁喜欢他了,你就说这些话?不过……若是我真的喜欢他,我才不信你这些鬼话呢。”< 姬长皱眉,见左右无人便道:“你别不信,还记得先前我跟你说过的紫薇垣的事吗?那就是一个预兆,我当时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不敢跟你提,今天果然就是安王殿下出了事!你要不信,回头问问宣平侯府的孟二姑娘,她必然也是会看星相的,所以那天晚上才也冒出紫薇垣三个字!你问过她就知道我说的话可不可信了。”< 姬长说了这些,见雪越不语,又道:“不过你最近还是不要东奔西走,一来这京城之中怕是不得安宁,另外你也要注意你的手臂了,若真的以后断了臂……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雪越啧了声,却也没有再行反驳。< 且说赵世禛带了温益卿离开了驿馆,回到了镇抚司。< 命侍卫把言哥儿先送到里间歇息,灯影下赵世禛见温益卿的脸色惨白,便叫了一个近侍大夫来给他瞧伤口。< 果然肩胛骨伤的很重,因为方才路上颠簸,又有血渗了出来,之前还有麻沸散的药力,如今药力退散,剧痛更是加倍,温益卿贴身的中衣已经湿透了。< 赵世禛瞧了眼:“温侍郎受苦了。”< 先前敷的药已经给血冲散,幸而伤口未曾绽裂,大夫忙给他处理。< 温益卿忍着剧痛,垂眸道:“太子殿下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他的眉毛上都挂了零星的冷汗,右手紧紧地握着椅子扶手,微微发抖。< 大夫给他重新敷了药,便躬身退下。赵世禛道:“今日袭击温侍郎的是什么人,侍郎可知道?”< 温益卿摇头。< 赵世禛道:“那这些人为何袭击侍郎,侍郎可知?”< 温益卿缓缓吸了口气:“太子殿下,我若什么都知道,很不用殿下问,我自然就都说了。”< 赵世禛顿了顿:“那安王的事情你可知道了?”他的语气竟有些平淡。< 温益卿微震:“是。”< 赵世禛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便不跟你虚与委蛇,我问你,那天,安王在路上拦着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温益卿没想到他直接就问出了这一点症结,双眸不由略睁大了几分。< 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却并没有逃过赵世禛的双眼:“侍郎,请如实相告。”< 四目相对,温益卿咽了口唾沫,额头的一滴冷汗也随之滑落。< 赵世禛道:“侍郎,你知道这件事关系匪浅。所以我才不顾你的伤重,即刻请你来此配合调查。请你务必实话实说,切勿隐瞒。”< 温益卿对上这双冷清凤眸,终于道:“我当然不会隐瞒。”他又咽了一口气,才道:“那天……无意中在路上偶遇安王殿下车驾,殿下传我过去,问我……”< 那日的事情在心底历历在目,安王赵元吉跟杨时毅的脸交相在心底闪现。< 终于,温益卿道:“问我太子妃是否是真的领命去了东南海。”<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赵世禛意料:“你说……”< 温益卿淡淡道:“我回答说是,安王殿下便说,想不通皇上为何会这么安排……而太子为何竟会允许……”说到这里温益卿笑了笑,看赵世禛道:“太子殿下还想继续听吗?”< 赵世禛耐心听到这里:“然后呢?”< 温益卿道:“然后,我便说多半是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安王也赞扬了太子妃几句,便让下官退了。”< 赵世禛浓眉紧锁。< 温益卿抬眸道:“我所知的已经都告诉了殿下了,不知殿下有何发现?”< 赵世禛盯着温益卿,缓步走到他跟前,俯身道:“我的确有所发现。”< 温益卿眉头微蹙:“哦?”< “我发现你有事瞒着我,”赵世禛微微一笑:“至于你瞒着我的是何事,我大概也能猜得到,温侍郎,叫你来也没指望你跟我说实话,毕竟你效忠的是工部对吗?让我感兴趣的是你为何要为了他隐瞒……若是心里没有鬼,为何要隐瞒不提?——你放心,我自然会查出来,我向你保证,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跟杨时毅有关,我不管他是当朝首辅还是一品正堂,都会诛他九族,让这个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他靠的太近了,让温益卿觉着就像是一头咻咻喘气的老虎,正向着自己磨牙吮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222:34:03~2020-01-2321:0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kiathena2个;豆根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大后天5瓶;石钟山游子2瓶;欣然、小新wyling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