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观他神色,却不见任何欣喜之情,自然也无怨忿,只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窗外,雨势已缓,稀疏的点滴间或落下,空气中泥土芳香散发开来,沁人心脾。而明绪转头看我,那眼中的深幽难解,竟令我无法再问出任何言语。
***不想起则罢,心一起念,时间便过得愈显短促。转眼间,皇帝明日就要回京了。这禁城之主出行月余,此时将返,整个宫中自然忙作一团,各宫各房莫不小心准备,不敢出半点差池。
想必不只那干清宫早已收拾得簇新洁净,就连各位妃嫔娘娘们的衣柜内也都早早预备了新装,只待她们的尊贵夫君回来欣赏。
随着日子的临近,其他的御侍们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当此时下,就连负责伺候我们这些人的太监们也经常被临时召去帮忙它处的杂务,虽然有时用不到人而感到不方便,然而却没有人提出抱怨,整个启祥宫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而就我观察明绪三人,却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异于前日。如果单是明绪一人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因他一惯漠然,可像哲陈·喀绍那样的人既然也是如此态度,我便大大宽了心,想必皇帝回京并不会影响到这启祥宫几分。
傍晚时分,席泰来了我房间内闲坐,恰好我午间因为一时贪看书而错过了休息,到了这晚上就精神不济起来,反正席泰也不是什么生人,便无顾忌地半躺在小榻上,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渐渐有了困倦。
他本是自己讲话也能讲上半天的人,待从小时的玩伴讲到昨日的晚膳时,我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只闻耳边音词,不解其为何意。
忽地被推了一把,一下子从梦中跌了回来,我茫然睁眼,只见席泰放大的脸直直对着我,于是伸手掐上去,惹得他立时哇哇大叫。“你怎么这么早就想睡了?是不是我讲的东西太无聊?”他捂着一边脸颊,后知后觉地问。
“怎么会,只是我今天比较没精神,改天一定听你说上三个时辰。”他却凑了过来,仔细看着我,然后皱起了眉。
“怎么你进宫这么些天,不但没见适应,反而看起来变得更差了?”我没有回答,只轻笑地掩饰过去。想让自己变成如此其实并不难,只是要注意循序渐进。初进宫时,我只是没有悉心打理自己,然后修了肤色。后来再在眼下加上青痕,嘴唇弄得干燥无血一些,脸上不引人注意处添上些点子。
虽然每天只改上一些,十几日下来,揽镜自照时眼中所见的人早已与当初大相径庭,五官仍是那五官,只是有无生气便可改变人太多。
反正宫里的人基本都是陌生面孔,并不知道我未进宫时生得何样,对于我的变化,他们哪会有所留意,等看得习惯了,自然以为我原本就是如此。
只有个席泰,对于以前的我十分了解,好在他天真不知险恶,也只以为我是无法适应宫内环境,以致形容憔悴,又哪会想到真正的原因。看着席泰一副烦恼神色,为免他再次提起替我请医调养之事,我赶紧开口扯开话题。
“常恩君今日没有请你过去么?是因为明日皇上回宫?”“怎么会,我看他一点都不着紧的样子。”
果然如我当初所想,齐则罕与席泰脾气相像,且两人均是武将之子,于习武练功,战史兵法等方面,都颇有共同话题,因此除了我这里,席泰如今最爱去的就是齐则罕那边,两人常常凑在一起谈古论今,有时还小小切磋一下,正是热血男儿义气相投的典型。
“那你呢?似乎也没见你有多么紧张,大后天我们可就要面圣了呢。”“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说着,席泰站了起来,冲我晃晃他强壮的胳臂和胸膛,好像在展示一般,然后又疑神看我“不要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看他们那些外省来的都格外担心,生怕在御驾前有什么闪失,虽说你是京城里长大的,可我也不记得你有过面圣机会,怎么坐得还这么四平八稳?”
“我?我需要担心什么呢,难道还要怕皇上让我侍寝不成。”“那倒的确不可能,现在整个启祥宫就算派去一半大约也排不到你。”
席泰边说边点点头。他这话够直锐,我却听得暗暗高兴,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也算我没有白费心思。不过嘴上仍是回道:“你这是说我长得难看呢?”
席泰以为我认真,连忙摆手“怎么会怎么会,你的长相本是万里挑一的,以前我哥就常说,‘小岚若是个女孩子,我就讨来当老婆了’。”
听他学着席满那悠哉从容的语调讲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那仿若时时成竹在胸的样子立刻跃然脑中。然后又想到曾经的时光共渡,相携出游,多么快意,如今与好友红墙相隔,音讯难通,心底又不禁一片怅然。
勉强收了愁绪,我回身看向窗外,原来不觉已月上当空。于是站起身来,对席泰说:“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这些天正是要谨慎的时候。”
“啊…原来已是黄昏了,真的该回去了,那你也早点歇着,不要再劳累了。”他说着往外走,然后回过头来看我,仍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