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是无论如何决绝不掉的。对于那段记忆,我不晓得能不能表达清楚。再一次复查时,医生坚决地把他留在了医院。
在病房的走廊里,郭姨说这是最后阶段了,能做的只是减轻他的痛苦。我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的安,突然很想把他带走。带去哪里?我并不知道。
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逃得了世俗,逃不过宿命,这就是不公所在。每次踏进病房,他总是很安静地睡着。
身旁要么是郭姨心疼的凝望,要么是平心怜惜的轻抚。我每天下班后去陪住,即使郁飞总是善意地回拒,我仍是不做任何妥协。
郭姨对我的坚决不再推辞,甚至连平心都反过来劝我不要着急。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不是有同事说的那么糟,我只知道我妈在医院见到我时哭了。
安和我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与之对比骤增的却是他的昏迷。白天如果他醒了,特别想我,会给我挂个电话。
然后是我在办公室压低声音的呢喃。每次放下电话,又会更想见他。明明是每天都能见到,却还是会疯了似的想念。
连我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晚上的病房里,如果安没醒着,就只有各种仪器的声音。在那时,寂静便会温柔地压碎我的思想,使它支离破碎成从前的点点滴滴。
他的笑,他的泪,他的让我头疼的固执坚持,他的让我难过的心思细腻。第一次荒唐的亲吻,第一次短暂的别离,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但看到他苍白的虚弱时,一切却又恍如隔世。
每每想到这些,便会眼睛发涩,然后努力去看向窗外,而那里,总是一片黑暗,给不了我任何慰藉。几个护士都认识我了,晚上查房时总会特别照顾些。我说是安的哥哥,她们便以为是有血缘的。
我想我们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吧。“其实我昏迷时是有意识的,有时候能听到你们的说话声,就是醒不过来。”有一次他半夜醒来时对我说。
“那以后你睡着我也和你聊天。”他被握在我手里的手有着和季节一样的温度,这让我很安心。话说起来总是很容易。当他昏迷时对我的笑话没有一丝表情,对我的问题没有半点反应时,我清楚地知道,在他模糊意识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思考。
但我还是经常像自言自语般地讲着很多,讲到我觉得自己可笑,讲到我觉得心理憋屈,但只要他能知道我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了。那几天因为他病情实在太不稳定,所以郭姨和我都守在他身边。夜深了,郭姨睡着了,我一个人盯着输液瓶发呆。
“外面的雨很大吗?”他醒过来时问我。“算是今年第一场大雨了。”我给他擦了擦脸。“小时候有一次雨也是很大,你拉着我在雨里跑。”“对,那天风也特别大。”我也回想起那次的大雨,胡同里满是水坑。风把雨伞都吹得翻了过去,根本起不到遮雨的作用,所以我就拉着他一路跑回家。
而作为代价的就是,我们都感冒了。“那时我真觉得要不是你拉着我,说不定我就那么举着伞被吹走了。”他说着露出微笑。“有可能,你太瘦了。”“要是我被吹走了,你会去找我吧?”我心里一阵酸“会的。”
“要是找不到呢?”“一天找不到,两天,两天找不到,三天,总有一天会找到的。”他嘴角一直挂着笑。
“无论你被吹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真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我会等你的,即使很久,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找我,只是还没找到。”
“安,你知道吗,对于一个迷路的人,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原地等候,因为最爱他的那个人一定会第一个找到他的。”他握着我的手,隐隐地在用力“我不信这句话,但我信你。”
他的嘴唇很干,手也有些凉“找到我之前,你要幸福。”他说话的时候,好象压着一口气,显得很费劲。
“安,你说的话太多了。”我扶起他,想喂他一点水。水还没有咽下,他便喷了出来,连带着很多胃液之类的东西。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我手忙脚乱。郭姨被惊醒了,来不及问什么,赶紧按下了呼叫器。我冲动地想起身去叫人,安却死死地拉着我,好象要说什么。但贴近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