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念头闪在脑子里时,我差点瘫倒:莫非他又恶化被推去抢救?好在邻床的那位阿姨及时地提着水壶进来,告诉我安被推出去散步了,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没多久,我便反应过来,安是被推出去的?就是说他被当成残疾人坐着轮椅出去的?一直以来,轮椅就没给过我好印象,它总是和瘫痪、截肢这些不美好的东西联系着。
一旦一个人真的要靠轮椅了,那就坚决与健康无缘了。虽然安的行动很不便,每次出去散步,除了被我扶着,还要借助于拐杖,但我仍固执地认为,他和轮椅是完全绝缘的。说不上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觉得烦躁,似乎体内充满了易燃易爆的气体,着一点火星就会危害不小。那是一种邪恶的力量,一股压抑不了的冲动让我急于发泄。而不巧的是,刚好,郭姨和宁帆推着安回来了。
“你怎么在?”我冲宁帆没好气地问。“我放假了,听说平安住院了就来看看。”安显然是发现了我的不悦,一直看着我没说话。看着他坐在轮椅上比我矮半截的样子,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愤怒,我把宁帆一口气拉到了楼下。
“谁让你推他出去的?”“怎么了你?”她认为我在无理取闹,语气中还带些调侃。“谁让你推他出去的?”我自认为心平气和地又重复了一遍。“护士说天气好可以出去走走的。”她声音并不怯弱。
“不是走走吗,你用轮椅干嘛?”她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转而尴尬地动了一下嘴角“我和阿姨怕扶不住他,正好同病房的有辆轮椅…”
“你不会等我来了再扶他去吗?”我对她说的同时,她低着眼睛没看我。半晌,我盯着她,而她始终没说话。我因为一时冲动地跑下来,没有穿外套。风透过毛衣直接刺向我的神经。除了感觉冷,还有清醒后的平静。
“天冷,你上去吧。我走了。”她转过身要走。当我赶上前拉住她时,发现了她被眼泪弄红了的眼睛。
“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我很少对人发脾气,更没有哄女生的经验,一时感到手足无措。对于我拙劣的安慰,她却频繁地点头以示理解。
“我心里挺乱的。”我语气中确实有愧疚“我不想安被当成残疾人对待,他自己肯定也不想。我挺讨厌轮椅的。”她抹了一下眼睛,故作轻松地开我的玩笑“你是不是太压抑了?小心精神失常。”我没有理会她。
“别想那么多了,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残疾不残疾,而是家人,朋友如何对待他,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他。你难道不希望他开心吗?”或是懊恼于自己的荒唐,或是折服于她的话,我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我想,他并不排斥轮椅。刚才他一直说,要是你能推他出去散步两个人都能轻松许多。”无法给予适当的回答,甚至找不到能敷衍的应和,我只感到一股酸涩含在眼里。
“快上去吧,一会儿感冒了。”她往楼里推我。“没事就经常过来陪陪他,”在她转身要走时,我补充着“你不是放假了吗?”
她回过头,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却顽皮地说“那还用说?就怕你到时候吃醋。”自己理亏却恬不知耻地大声对她斥责,根本就是一个人的无理取闹,冷静后不免觉得实在丢人。
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因为寒冬的萧瑟不得不拉紧衣领,疾步地走在稀疏的小路上,心里不知是不忍还是惭愧,总之是满满的,有些沉重。“但愿她仅仅当我是吃醋。”我心里想着…“你生气了?”两个人的时候,安拉着我的手询问。
“没有,天这么冷,我就是怕你出去感冒了。”他微微笑了笑,似乎是识破了我的谎言,却并不急着揭穿。
“今天还是头一次坐轮椅呢,挺舒服的。”他摆弄着我摊开的手指“前几天都是拄着拐,你还得扶着,特吃力。”我拉起他的右手,发现手指根部有几处发红的地方。
“拐杖磨的。”他解释着。轻轻抚摸那几个还没有完全变硬的茧子,可能是有些疼,他抖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猛地抽搐了一下,跟着情不自禁地亲吻了每一根修长的手指。他一边抱怨着痒,一边咯咯地笑。
“有时候你就是太顾及我的感受了,忽略了很多实在的东西。”他认真地望着我,然后调皮地笑着说“反正总有一天得用上,不如先提前练练技术。”
除了勉强地笑一下,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答复他的坦诚和率真。邻床的阿姨在努力把瘫痪的丈夫放上轮椅,我过去帮忙。那男人因为一直躺着,养得白白胖胖,真是难为50多岁的妻子了。
可能是知道我在帮他,他几近干涸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谢谢…说…谢谢。”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没有一点反应的丈夫。“他心里明白的,就是说不出。”她望着他的眼神是温柔而亲切的。我特别注意到他穿的袜子,是一双手织的棕色毛线袜。那一刻,我才了解,所谓的“温暖”牌确实让人感动。
“他得的是脑溢血,抢救得及时,保住了命,可是全身瘫痪,说不了话。”“真是挺可怜的。”“其实我觉得更可怜的是他妻子,每天伺候他,肯定很累。”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要是有一天我不光是不能走路,甚至看不见,听不见,不能和你说话,就像他一样,你还会象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吗?还能象阿姨照顾她丈夫那样每天不停地和我说话,推我散步吗?”
“安,你又开始乱想了。”我搂住了他的胳膊,把他的整只右手贴在嘴上。“你能吗?”他笑着问我,好象已经知道我的答案,只等待证实似的。“那怎么不能?”我反问他。
“不正面回答!”他撅着嘴佯装生气。“你怀疑我吗?”我把脸逼近他追问。“我就是太听话了,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他嘟囔着。
“不是你太听话,是我从来不做让你怀疑的事。”他笑着把头转向了一边,撇着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则微微起身,借着桌子的掩饰,吻上了他软软的香唇。他只是用被握住的手晃了两下以示不满,然后便柔柔地与我呼应起来。
“让你停止怀疑其实很容易嘛!”他还闭着眼睛享受时,我借机笑他。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打我的胳膊,怒不可遏地嚷着:“可恶,可恶!”<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