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下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他叫起来:“你会后悔的!”
带着被拒绝的愤怒,他诅咒着忍:“吸血鬼注定见不到阳光,你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只是个不会回应你的奴隶!”上部完已是黄昏。电视新闻里传出播音员尖利的语声:“近来风波不断的浅见集团又传出高层震荡…”
忍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让冰冷的液体倾倒入喉,因为喝得太急而忍不住呛咳。
他抬手抹去唇边的酒液,殷红而冷冽,象尚未凝固的血。屏幕上出现了西装革履的浅见羽的形象,正对着公众侃侃而言:“是的,我决定离开…”
神态从容镇定,说话清晰而有条理,恍惚之中,似乎仍是那个他第一次见到的有着凛冽容颜的青年。但忍知道,那只是虚象。那个人已经被他彻底毁了,从里到外,从身心到灵魂。
那具身体只会因为他而颤抖,那喉咙里发出的是属于风间忍的话语。站在世界的一头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答案是:──没有感觉。
他仍然是坐在空寂无人的观众席上的看客,冷眼看着舞台上灯火通明,人物来来去去,诉说着属于他们的喜乐和悲哀。
而他仍然无法融入,仍然只能独自坐在黑暗和阴影中,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孤独地跳动。也许会一直一直这么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四亿美元,拿到这笔钱,我打算退休了。做这一行那么久,已经累了,倦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爱人的能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刚接下这份委托时跟龙介说的话。也就是在这黄昏时分,拿着一杯红酒,盯着电脑屏幕上浅见羽的照片,若有所思地道:“做完这一次,早些退步抽身,也许还有机会尝试正常人的生活吧。”
那时他还不知道,眼前那个年轻人会改变自己的一生。那时的他是何等天真!还以为一切可以挽回,他可以满带着财富,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的不过是又一次轮回,让他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年轻时总是这样骄傲,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可以强大到拒绝整个世界。
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他可以自己关心自己,对着杯酒明月品味神圣的孤独。
然而孤独归根到底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在被很多人包围的情况下,孤独才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帝王般的尊严。无人理会的孤独是没有丝毫尊严可言的,除了印证生命的荒谬与虚妄,别无用处。
年轻时总是心存奢望,总觉得只要努力就可以弥补过去的过错。然而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就像精致的细瓷花瓶上绽开一道裂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缝隙越来越大。
象妖娆的藤蔓般爬满整个花瓶,然后砰的一声,碎裂成万千碎片,不可收拾。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然而即使可以从头来过,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果没有这场龌龊的交易,他们根本不可能相遇。如果没有这样残酷的调教,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个陌生人,进而越陷越深。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他注定只能在十八重地狱中挣扎浮沉,永世不能解脱。是报应吗?在他决定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就已经铸就了今日的结局。
上苍以最残忍的方式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看见救赎的希望,却又安排他亲手毁灭!他呛哑地笑起来,用力将酒杯掷到地上。晶莹的玻璃酒杯在厚重的地毯上滚了两滚,竟然没有摔裂。
还未喝完的红酒倾泻出来,在地毯上晕染开一朵妖异的花。已经是深秋,房间全部封闭,开了空调,很是暖和,寒风透不进来。
但他看见外面的天空,昏暗如墨怒泼。什么是地狱?地狱从来不是刀山铁树,镬汤铁磨,就是在这样阒然无声的黑暗中,固守在一间完全密闭的房子里,让孤独和悔意一点一点地吞噬自己的生命。
没有希望,没有目标,只是等待,等待时间带来最终的结局。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恍惚之间,他记起了《临济录》里的句子:“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
然而他是冲不出去的,每一刀刺下去,割碎的只是虚空。房间太过密闭,而他害怕外面的寒风。是的,害怕。
现在他承认他是害怕着的。就像陷入地狱底层的大盗犍陀多,即使佛祖垂怜放下一条蛛丝让他攀爬上来,他还是恐惧着。
恐惧着蛛丝被扯断,恐惧着抓不住这唯一的逃生机会,于是他想把攀附在蛛丝上的其他人踢下去,但就在恶念乍起的刹那间,蛛丝断裂,他再度跌进黑暗的深渊。
这一回,只园精舍的钟声将不会再为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