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生活的长堤就这样土崩瓦解,越是挣扎毁灭得越是彻底?那就这样吧。让地狱的火燃烧过大地,让整个世界都化为飞灰。
“主人…”是谁在呼唤他?将他从满是锈迹的回忆中带回现实。
那奴隶正静静地躺在他怀中,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一丝阴霾。命运。那一双眼睛。忍看着那奴隶,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是的,他还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这奴隶从身心到灵魂都属于他,永不会欺骗他,永不会背叛他。
他用力搂紧了那奴隶,两具火烫的身体,紧贴着寒冷的夜。外面弥天弥地都是墨色的黑,暗夜中的星光看起来那么微弱,却是这么多年来他感受到的第一丝光亮。
天地间也就只剩下这一抹光亮了。良久,忍轻轻地道:“说说话。说说她。”“嗯?”“说说你母亲。你很爱她吧?”
那奴隶迟疑了一下:“是的。恨过她,怨过她,但现在才知道,我很爱她。”忍微微一震,闭上了眼睛,凄然道:“你有多爱她,就有多恨你自己。”
那奴隶一呆,半晌没说话。忍霍地睁开眼睛,冷冷地道:“难道不是么?她的死难道不是你的过错么?”
那奴隶迷茫地道:“我不明白,主人…”忍直直地逼视着那奴隶,厉声道:“如果没有你,她大可以过她想过的生活,她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是你把她逼进了死胡同,是你让她没得选择…”
他尽情地把自己的情感碎片倾倒在那奴隶身上,那些多年来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心的绝望和怨毒,此刻终于可以释放出来,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尽情蔓延。
他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庞逐渐因痛苦而扭曲,最后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心中柔情忽动,叹了口气,抚摸着那奴隶的头,道:“好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奴隶反反复复地说着,泪流满面。
自从打破之后,特别从龙介那里回来之后,他多愁善感的一面完全展露了出来,经常一些小事都会让他流泪。
忍冷眼看着,心里倒有些羡慕。能够哭泣也是好的,而他除了自厌厌世,竟连悲哀的情绪都没有了。但也没有安慰那奴隶的心情,只觉得心里很堵,想要发作,却又不知道向谁发作。
他用毯子裹紧了那奴隶,仰望着外面惨淡的星光,不知何时会有黎明。“主人…”那奴隶怯怯地叫着。“什么?”“你真的永远不会抛弃我么?”忍微笑:“是的。你是我最重要的财宝。”
“永远?”“永远。”他痴痴地凝视着那黑暗中的星光,慢慢地道:“我是你唯一的主人,你也是我唯一的奴隶,永远不会改变。”
夜风吹拂起他墨色的头发,苍白清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决然的微笑:
──如果现实注定冷酷如斯,就让我们一起拒绝天空。很久很久以后,他还能回忆起这一幕。主人坐在船头仰望星光的侧影如同烙铁般印在他的心头,无法忘却。
然后主人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爱怜横溢,柔声道:“你爱我么?”“是的。”“你愿意为我做什么?”
“一切。”“这里是陬坊湖,十二年前,你母亲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现在,我要你为我跳下去。”他低下头,看着静静流逝的湖水。
那里面鉴照着他的前世今生。现在他知道主人为什么带他来了,他需要一个了断,彻底地遗忘过去,才能把全新的自己放到主人手中,换回爱与安全。
他伸手拨弄着湖水,曾经噩梦一般缠绕他的过去已经被稀释干净,他知道有个人会等着他,不管他是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微笑:“好的,如果这是你的意愿。”他站起身来,清凉的夜风抚摸着他的全身。骤然释放的力量,如同放飞的鸽子,突然从密闭的笼子里,拍打着羽翅直冲天际。
他跳了下去。湖水很冷。四周很黑。但他知道有个人在船上凝视着他。他在水中迅速沈了下去,感觉那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
那一刻的凝眸,不因为水流而阻隔。在他与他之间,是永远静止的美丽的时间。这时他听到主人有几分慌乱的声音:“快起来!快抓住我的木浆起来!”
四周是其寒彻骨的湖水,他的心里却是一暖,知道不管如何都有人在乎你,准备向你伸出援手的感觉真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个人。
他伸手抓住了木浆。不管黑夜有多漫长,太阳终究还是会升起。忍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推门走进了那间封闭已久的画室,如果那奴隶能够面对过去,那么他也能。
因为长久没有通风,画室里弥漫着一股陈腐难闻的气息,他推开窗子,金色的阳光投射进来,有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这里摆放着母亲的画,全都用白布罩着,已经积满了不少灰尘。
他揭开其中一张,端详了一下,是母亲临摹Leighton的作品《伊卡洛斯与代达罗斯》,老人正小心翼翼地为儿子伊卡洛斯装上蜡做的羽翼,少年骄傲地昂着头凝望着海天深处,整幅画充满了怀旧的情调,父亲对儿子的关切和温情尤其打动人心。<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