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格外寒冷,吹在他赤裸的身体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秋天真的快来了吧。耳塞被取下,耳边响起主人的声音:“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么?”他摇摇头:“不知道,主人。”一大早被主人塞进车里一路牵引过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主人引导的方位上去了,完全没有留意身在何方。
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主人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冷淡而悠远:“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神秘而不可解的,不要说浩渺的宇宙,就算人本身,也充满了无数未解之谜。
爱也好,恨也好,有时候全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恐惧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有他恐惧的事物,让他无法忍受,一想起来都会浑身发抖,甚至根本就不能想。
这种恐惧有时候完全无法用理性来解释的。有人会怕老鼠,有人会怕蜘蛛,有人你砍他十几刀都能忍住,可一见蟑螂就尖叫跳开,屎尿直流,理智全无。
这与勇气无关,只是一种无法不服从的本能。而你最害怕的…”话犹未完,羽陡然色变,全身不住打颤,他死命抓住下面的铁环,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叫:“不──”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你最害怕的是坐船,就是这种水墨画里最常见的、很有诗意的小木船。”眼罩被拉开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海洋,朝日初升,东方天际云蒸霞蔚,金晖耀目。
冷冷的晓风横扫海面,海风呼啸,浪涛奔涌,卷起万丈黄金雪。这正是被古往今来文人墨客讴歌过无数次的海上日出。
他们乘坐的木筏便如嵌在画中一般,与这宏大壮美的背景融为一体,那种浑然天成的美丽,令人只想顶礼膜拜。
然而坐在船里的羽,无疑是这画面里最不和谐的音符。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嘴唇不住哆嗦,似乎想勉强自己说些什么,却完全无法开口。
忍凝视着他,缓缓道:“其实你的恐惧可以理解。小时候你母亲带你去游湖,乘坐的就是这种木筏。船翻了,她死了,你的人生也从此改变。那次船难当然会给你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但,这只是表面上看到的。真实情况如何,只有等待你来告诉我。”他在说什么,羽完全没有听到,只听到耳朵里血往上涌的声音。他死死抠住铁环,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哪里说得出话来!乳夹被取掉了,牵引链像一条死蛇似的垂下来,忍捡起来,挂在羽的手铐上。
羽似乎终于明白会发生什么事,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竭力想做点什么来阻止忍的行动。
“主人,不不,你知道没有这个必要…”他结结巴巴地道,绝望地看着忍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毫无办法。
在忍抱起他脱离船体的一刹那,他完全丧失了神智,眼前一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不不不不不──”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所有注定要发生的事情,都必然会发生。没有意外。没有奇迹。冰冷的海水即刻将他淹至没顶。朦胧中他听到头顶传来忍几乎带有歉意的语音:“对不起。但你知道,事情必须这样的…”
汹涌的海水即刻将他淹至没顶。朦胧中他听到头顶传来忍几乎带有歉意的语音:“对不起。但你知道,事情必须这样的…”冷。好冷,好冷。奇寒彻骨的海水霎时间包围了他全身,仿佛千万根冰冷的长针一齐刺入他的体内,令他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呼吸顷刻终止,胸口闷得发慌,强大的水压刺激得他耳膜生疼。他感到身体直往下沉,不可抑制的恐惧令他张口尖叫:“不──”
这一喊把肺部的空气全排了出来,冰冷的海水不停地灌入他的口腔、鼻腔和耳朵。肺部大概进了水,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水,上下左右混沌一片。
他拼命踢蹬,但越是挣扎,似乎沈得越深。眼前一片漆黑,巨大的恐惧压在他心头,仿佛深夜赶路的旅人,无论他怎么拔脚狂奔,后面总有看不见的鬼怪如影随形。
他们快抓住他了,快抓住他了,那阴冷的手臂就快触及他的后背了!连接手铐的牵引链突然一紧,他像一条鱼似的被拎出水面,啪的一声摔倒在船里。
一股灼热的感觉陡然沿食道而下,耳朵、咽喉、肺部痛楚不堪。他伏在船板上不断呛咳,大量海水从他的嘴里鼻里涌出,呛得他头晕目眩,大脑嗡嗡作响。
晓风吹打着他湿漉漉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冻得他浑身发抖,牙齿格格作响。好希望有什么东西能覆盖一下他赤裸的身躯,然而什么也没有,就连用双手抱住身体取暖也不可能。
他只能尽量蜷缩成一团,抵挡着寒风,颤抖着,呛咳着,大口大口地努力吸气,恐惧万分。主人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感觉如何?这里和诹访湖的水有什么不同么?”
他只觉脑袋重得出奇,口齿不清地道:“水…水是咸的!”主人沉默了片刻,遗憾地道:“你知道我期待的不是这个答案。”
冰冷的手指又碰触到他的身体,他吓得大叫:“不不不不,这样我会死的!”“死?”主人似乎在轻笑“死很可怕么?”
他陡然一震,抬头看着主人。主人的脸上挂着一丝奇特的笑意,道:“你很怕死么?”他怔怔地盯着主人,眼神渐渐变得恍惚。
“你知道,死并不可怕。那只是甜蜜的解脱,终极的长眠。”主人的声音,如丝绒一般柔和而诱惑“不必害怕,我会陪着你。”
“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告诉我真相。”他再度被投入海里,在飞溅的浪花中,身体迅速下沉。
“你知道,死并不可怕。有人曾经这样在他耳旁喃喃低语?语音柔和而虚幻,带着无以伦比的优雅与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