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深藏心间的情感,都可以用爱与不爱区别殆尽。并不是所有想要说出的话语,都可以直抒胸臆畅欲所言。并不是所有曾经走过的记忆,都可以往事已矣风起云散。并不是所有变幻莫测的命运,都可以怜伊飘蓬任我驱转!
…是终究无法抛撇的尘世,留住了人间?而无法忘却的过往啊,怎耐它午夜梦繁?无法厘清的纠缠,永夜直上心头。
无法把握的命运啊,一岁岁辜负了流年!一岁岁辜负了流年…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清早,庭院里微微的还落着几点小雪。芭蕉冷着绿意,院角的几竿修竹,也看来翠袖清寒。
倒是纱窗下的蜡梅,浴着一层珠光似的细雪,浅金峨峨,纤琼交交,清香婉婉,分外显得精采。房间里,当地鎏金珐琅火盆里生着兽炭火,一进去就可以闻见浓郁的药香。
“娘娘怎么样了?”听见我着急的发问,须发皆白的老太监面有忧色地说:“娘娘这病,一则寒气瘀胸,二则心思太重,需要好好调养才行。药方需用鹿茸、虎骨、灵芝等补药,不知你们这里可曾备得?”
我黯然说:“没有。”老太医说:“这也无妨。待下官回去,禀请皇上派人将这几味药送过来便是。娘娘看可使得?”
偎在灰鼠皮软缎靠枕上的娘娘,脸上烧得通红,昏昏沉沉地倚在我身上,听见太医恭敬的禀问,吃力地点了点头。我坐在床沿,摸着娘娘瘦削的手,手臂手心儿都热乎乎地烫人,指尖却是冰凉,还渗着轻汗,心里难过得很。
此时哽咽着嗓子说了一声:“有劳先生了…”太医见我难过得快哭了,大概也不禁心中稍怜,听他宽慰地说了:“姑娘且请宽心。下官回去,马上禀请皇上送药来。这里有一方怯寒剂,先让娘娘服下驱寒吧。”说着便向娘娘告退。长安送老太医出去,我则红着眼眶,扶娘娘依旧躺下,严严实实地盖好了锦被,又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纱帐。听着娘娘不均匀的细弱呼吸,连那若有若无的暗香仿佛也淡了不少,蹙着蛾眉双弯,我实在忧心忡忡。
自那夜皇上踏雷离去,娘娘突然昏倒后,这大半个月,皇上再没有来过,而娘娘也一直病在床上,一天比一天沉重。
开始还拦着长安和我不许去禀告完颜煜,可是从昨晚开始他烧得人事不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和长安吓得手足无措,心急如焚,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眼巴巴地守到凌晨,待宫禁时间一过,便派长安冒险前往宫中求药。
而皇上闻讯也立刻秘密派了一名老成太监过来。…我实在可怜娘娘,在这异域他乡,孤苦零丁,无依无靠,病了也没有谁来过问一声。心里又暗暗怨恨皇上,喜新厌旧,负心薄情,这大半个月不闻不问,连娘娘病了也不来看一看。
又埋怨长安,多此一举,将娘娘送还到皇上身边,现在被皇上这般冷落,多么难堪…百味交集,越想越伤心,泪珠儿扑簌簌地就成串儿掉落在了月白软锻子袄儿上。
“怎么了?你…”我抬头泪眼朦胧地瞅了一眼刚送了太医回来的长安。憋着一肚子气,有心要埋怨他两句,可是见长安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又不忍心出口。
只得淡淡地说:“没什么…娘娘病了,我心里难过…”一面拿起罗帕拭了眼泪,掩饰地起身去看银吊子里熬着的怯寒药。
“唉!”长安叹了一口气,走进来,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也不言语了。只是呆呆地瞅着罗帐里昏睡的苍白人影。我隔着纱窗,望见外面雪犹未止,纷纷袅袅,鹅毛细落,鸯瓦平铺。庭前一株腊梅,独不畏寒冷似的开在雪中,蜂黄偷晕,寒梢冻蕊,清铅素靥,骨重香严。
突然想起今冬下第一场雪时,这梅花也是这般地开着,娘娘也出来看花,还说过幼年时,每逢入冬,父母总会扫雪烹茶,拈香分韵,暖酒题诗。
过一阵子等雪厚些,也来如炮制才好…当时我可是头一回听到娘娘谈及自己的身世,觉得是娘娘在相信自己了,心里还踊跃了好一阵…现在想起,忍不住心里一酸,忙转过头去。
房里暗香淡淡,倒是药香味更浓重一些,一阵复在一阵地四处流转。鎏金珐琅火盆里的火焰有些低微了,我近去拿灰铲翻了两下,又添了两块兽炭,压了压,火势倏地又熊熊燃了起来“劈拍”
爆出了几声轻响。下午,院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送药来了!”我一喜,忙奔到外屋门边去打帘子。一撩起秋香色撒花软帘,却吃了一惊,颤声叫道:“皇上…”
皇上已经跨上台阶,大步走了进来,带进屋一阵寒气。他走到屋中使劲跺着靴子抖掉灰鼠披风上的雪花。
南华从后跟进,急忙上前为皇上宽下披风。皇上看见我,从取下的披风下拿出一大包东西,用黄锦缎棉包袱包着,清朗的声音里似乎也渗进了寒意:“快拿去煎上,这是你们要的药引。”
我接过药,转过身,听见皇上的脚步声往里层暖阁去了。完颜煜走进暖阁。不同于外间弥漫的浓郁药香,此时清芬细细,似有若无。
小小的银香球炉在靠近螺钿床的地方,燃着一炉儿红螺碳火,紧掩的银花色缎窗帷阻隔了雪天里的寒气,却也让屋子里一片昏暗。
床边的紫檀素玻璃灯罩里,静静地摇曳着银烛光明。烛晕里深垂罗帐。撩开罗帐,见赵苏裹在锦被里,脸上烧得飞红,一摸额头,热得烫手。叫了几声“苏儿”他却全无反应,只是吃力地呼吸着,赤红的嘴唇上结了一层干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