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天遥抬起眼睛,毫无顾忌地望入佑非眼中。“陪我出去走走。”佑非瞪了一阵子天遥,忽然别过眼去,转身走出大帐。天遥怔了片刻,连忙加快脚步,跟上那红衣玄甲的挺拔修长身影。走出帐外后,两人满眼看到的都是从前线撤下的伤兵败卒、满耳听到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呻吟。
没有水和粮食,连佑非惯骑的乌云踏雪…这匹千里挑一的名马,都早被杀了放血取肉,分发给将士充饥。军医虽在,药品和绷带却是奇稀。大部分受了伤的士兵,在得不到正常治疗和营养的情况下,只有等死一途。
佑非和天遥行走在营帐之间,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惨景,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行走间,佑非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他侧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个被截去左臂的士兵,正满眼含泪望向自己,蠕动着干裂的唇角,神情激动已极。
“你…有何事?”佑非愣了片刻后,轻轻皱起了眉头。“将军…请不要让他们吃掉我!”那士兵忽然朝佑非跪下,声嘶力竭地大喊“在下不怕战死沙场!但在下怕肢体不全,回不得故土,见不得泉下祖宗!”
佑非听得此言,脚步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幸好,一旁的天遥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人吃人…我的军队,竟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各级军官在做什么?!难道就默许这种事情发生不成?!
佑非紧紧握住拳头,红着眼睛望向那士兵,一字一顿的道:“谁敢吃你,带我去见!”那士兵连忙点头,脚步踉跄地在佑非前面带路。跟着那士兵来到一个外观普通的营帐前,佑非伸手霍然掀开帐帘。里面围坐着七八个士兵。
他们中间,生着一堆篝火。篝火之上,正吱吱作响地烤着一条人的左臂,旁边还放着一具赤裸惨白的青年尸体。
那七八个士兵看见佑非铁青着脸出现,霎时全都愣住了。那左臂被截去的士兵却早哭喊着冲了过去,拼命地踩熄了那堆篝火,将已经烤得半熟的左臂捞了出来,也顾不得烫,紧紧拥在怀里。
“谁允许你们这样做?”佑非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内却满含煞气。“没有人…但这已经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而且,在下认为这样做,并没有不妥之处。”
那七八个士兵中,一个品阶较高的校尉上前,朝佑非拱手。“说来听听。”佑非的手已经按在了腰畔宝剑之上,却还是决定给这个校尉以解释的机会。
“目前军中无粮无水,已经陷入绝境,我们却还想活下去。”校尉目光灼灼,竟丝毫无惧“再说,我们所食,是截肢士兵的无用断肢和战死士兵的尸体,虽说于道德观念不容,并非真正将活人烹杀…比之将军用活生生的士兵祭祀战争,恐怕还要来得慈悲…”
“放肆!”天遥听他影射佑非,忍不住冲上前,抬手就想朝那校尉的脸上攉去,却被佑非拉住了手腕。
“你说得没错…我没有理由…让全军为了自己的愿望殉葬。”佑非定定望向那校尉,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不过,烦你传令,此事休要继续下去…战死的人连个全尸也得不到,太可怜了…给我两个时辰,让这场战役结束。”说完,佑非放开天遥的手腕,蓦然转身,离开了营帐。天遥干涩的眼中,慢慢流下泪来。他看得分明,佑非的心,被伤得鲜血淋漓。而且这条创伤,很可能今生都不会愈合。
佑非…你很想流泪,却没办法流泪吧。没关系,我替你流泪。朝萝山被围的第八天,佑非率众投降天朝。***傅元帅之所以没有依照当初的计划赶到朝萝山,完全是因为衍真利用了他对佑非又忌又怯的心理。
那个被买通的谋士在献策之后,又向傅元帅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缓两天再出兵,在莫佑非粮尽水绝,快要守不住阵地的情况下出现。
这样,一方面在危急关头出现,才能越发显出珍贵和好处来,让佑非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也可以显出这场战争的胜利是由傅元帅主导,佑非不过是辅助,向朝廷邀功。
虽说当初的计策,本就是以机动力优势夹攻取胜,根本容不得拖延战机。但这计策非傅元帅所出,那谋士所提又正好搔到他痒处,于是便满心欢喜地依谋士所说行事。
而两天过去,静王的包围圈已经完成,通往朝萝山的路也被重兵把守。再想挺进,已是难上加难。傅元帅此时也急红了眼,拼着命发起了几次冲锋。
但他哪里是静王大军的对手,次次都丢盔卸甲而归。此次策略是傅元帅所提,他延误战机,导致佑非被困于死地之事,日后军议上追究起来,他难逃干系。
他想追究那谋士的责任,但那谋士乖滑无比,早逃得不知去处。朝萝山被围的第八天,前线传来佑非投降天朝的消息,牵萝朝野上下无不震撼,也就没有人想到追究此次战术部署错误的事情,只当佑非一开始就心存反念,于无形中也算救了傅元帅一命。
此时,静王大帐之中,将领谋士云聚,分布着两排持戈手,甲胄兵器森寒。静王高坐在帅椅之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红衣玄甲、仪容端整的莫佑非,深黑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背上的箭伤,有时还会隐隐作痛。静王没有忘记,这是拜何人所赐。而令强劲的对手以败军之将的姿态出现在面前,无论如何是件令他感到快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