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冯衍真屋里的油灯却依然亮着,将他捧书的侧影深深映照在纸窗上。夏夜的风中,传来阵阵槐花的香气。归晴穿着贴身小衣,在冯衍真门前痴痴站立,心中踌躇。
今夜,他想要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心心念念思慕那人,已不是一日两日。他如今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自己却开始胆怯。不知道站了多久,归晴终于壮着胆子,伸手推开了那道未设防的门扉,走进房间轻唤:“先生…”
“哦,这么晚了还没睡?”冯衍真放下手中书卷,一对清光璀璨的眸子抬起,望向归晴。“归晴今夜…想留在先生这里。”
归晴白皙秀美的脸庞泛起两朵桃花红,伸手将门扉掩上。冯衍真愣了愣。他虽至诚,却不是个木头的老实,片刻就明白了归晴的意思,终于长叹一声:“归晴…你当真要许我这废人么?”
他容貌、双腿俱毁,不敢再信有人愿以一生相许。就是归晴想着他旧日模样,一时不肯相弃,日久也必移情别处。所以,他不愿归晴一时冲动下,误了终身。
归晴见冯衍真这番模样,早明白他所虑。想想他原本俊逸出尘的人,却一生只得这般模样,不由得胸口痛如刀绞。
素日在教坊如花解语的人,此时却说不出半句应景的话来。过了半晌,归晴眼中方有泪滑落,哽咽着说出三个字:“你放心。”
冯衍真看他如此模样,听他如此回答,眼中终于浮现了悟和感动。刚想伸臂揽那纤细秀美的人儿入怀,却蓦然看见院外有大片火光浮动,听到人声鼎沸。
“归晴,快推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冯衍真见此情形,伸手抓过宽沿竹帽戴上,连声催促。归晴心知外界必有变数发生,哪敢怠慢,连忙推了冯衍真出门。
两人到了院门口,刚好遇上披衣散发而出的机心,于是三人一起匆匆赶到院外。院外的那一大片晒谷地上,围着打着火把的上百附近居民,个个眼神焦急、面容肃穆。
在他们中间,邻居家二毛正躺在他母亲的臂弯中,胸口处一根黑色长枪从后背直贯前心,大片血渍正慢慢晕开。在二毛的身边躺着的,是一具身着官差服饰的尸体。
“…这是牵萝国的兵用枪。”一个皓发老者上前,伸出颤抖的手抚摸枪杆。冯衍真听到此话,不由得陷入沉吟。牵萝距天水此处,尚有陇西、冀城两座城池相隔…莫非,牵萝一夜之间竟连陷两城,已经兵临天水城下?!
西方牵萝国兵马并非极强,假如是突然对天朝来袭,必是与兵甲强盛的北方异族签下盟约,两相夹击。
“急报天水知府、凉州节度使,牵萝来袭…冀城已被攻陷,冀城知府壮烈成仁!”二毛忽然伸直了脖子,满头汗水淋漓,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叫。他举起身旁尸体沾了鲜血的右手,颤抖着掰开,那里竟紧紧握着冀城知府的官印。
见此情形,冯衍真已经将事情猜出了个大概。那具着了官差服饰的尸体,必是冀城陷落之前,冀城知府派来的信使。
二毛是深夜独自出城,在郊外遇到了被追杀的信使后,两人亡命回城中。唯一想不通的,只有二毛为何会在深夜独自出城这一点。不过,目前这点无关紧要。
冯衍真望向乱作一团的人群,蓦然提高声调:“大家不要着急,听我调配,担保天水无恙!”众人闻得牵萝国来袭,早失了主心骨,此时听得这句话,不由得精神一振。
再望向冯衍真,只见他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目中闪烁威仪,却是个半残之人。虽说半信半疑,但房屋田地都在此处抛不下,要跑也嫌太晚,说不得要拼命一试。
冯衍真见人心这么快定下,心头顿时松下半截,开始调配这百余人。他的目光转向一个精壮汉子:“秦松,你拿着冀城知府官印,快快去天水知府处报信,让他在城门内准备好兵马,随时出击迎敌。”
汉子得令退下,冯衍真的目光又望向剩下百余人:“其余成年男子,带了铁锹长镐,随我到城外。”今夜起雾了…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机心听得冯衍真的话,刚想转身随他出城,却听得不远处二毛一声呻吟:“妤、妤姐姐…”
机心转过身,见那平素健壮结实的邻家孩子脸色惨白,眼中的神光正一点点涣散。她心头不由得一酸,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妤姐姐在这里…二毛,你要快些好起来…”
“妤姐姐…这个送你…”二毛的眼睛弯了起来,脸上绽开个笑,指了指衣裳前襟。机心忍着泪,伸手慢慢揭开他被血浸透的前襟。那里面居然藏着一朵莹白、若碗口大小的花…是昙花,只盛开于深夜郊外、天明时便会凋谢的昙花。
“妤姐姐,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这种花儿。所以我…特意去摘来送你,因为来不及,只摘了一朵…喜欢吗?”<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