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气得说不出话,却见冯浩在一面嘿嘿干笑两声道:“三皇子且请息怒。老奴如此行为实属情非得已。老奴一向对三皇子恭敬有加,三皇子想必清楚。
此次若无圣旨在手,必令老奴将三皇子请回皇宫,老奴岂敢如此得罪?无非体谅圣意,是老奴一片护主忠心,还请三皇子看在皇上面上,跟老奴回京城,面见圣上,以慰皇上眷眷思念之意。请三皇子恕罪!”说完一挥手,几名内侍齐声道:“三皇子起驾──”门外有人应声:“起驾──”冯浩闪身在一旁,内侍们挟制着赵苏,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听见冯浩在后客气地道:“大王,承蒙大王收留敝国三皇子,老奴回去必面呈皇上,回头请使者送上答谢礼品。老奴先告辞了。”听见拓拔仁孝亦很客气地回答道:“哪里,哪里!
款待贵国王子,是小王份内之事,何足挂齿!请冯总管代小王向贵国国主问好罢!慢走!”一面吩咐下人:“来人!送三皇子和冯总管出去!”
赵苏大急,本以为拓拔仁孝会拒绝冯浩,把自己留下,至少帮自己说两句话也好!不料他竟如此干脆地高叫“送客”不由心头凉了大半截!他被强行挟持着出了门口,却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一眼拓拔仁孝──
拓拔仁孝不是说天祚要他照顾自己的吗?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照顾”?拓拔仁孝应该看得出来,自己是多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不想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啊!拓拔仁孝看见赵苏的失望和悲哀的目光,却装作没看见,把脸转到一边,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近侍道:“好了,叫人来收拾屋子罢!”
竟是始终不看赵苏。赵苏回过脸,已被强行挟持到了等在门口的马车门边。内侍跪在车边,恭敬地说:“请三皇子上车。”赵苏甩开钳制自己的内侍的手,冷冷道:“我会走路!”
怒气冲冲的一步跨上马车。被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挟持着,坐在缓缓启动的马车里,赵苏突然想起了天祚帝,想起了耶律大石,想起了燕王妃,想起了这四年来,在这大漠关外的日日夜夜…
他心里一阵悲苦,突然觉得喉头梗塞,无法成言。别了,大漠风云。***宣和七年春。北宋汴京城郊。十一岁的乡下少年温尔雅,此时此刻正走在绿树参天的官道上。挟着春的湿软呼吸的东风吹动了他的发梢。
空气里流动的有有繁花精致的笑声,有青草新鲜的呼吸,有燕子呢喃的繁音。官道两边的桦树、杨树都长出了发粘的和清香的树叶,椴树上鼓出了一枚枚快要绽裂的小花蕾。
飘荡在春的空间里的杨花、柳絮,也都纷纷扬扬地──是不是在编织一个关于春天的梦境?这是二月冷清寂寞的早春,路上鲜少行人。尔雅却偏偏喜欢这没有喧嚣的时刻,每天清晨都喜欢沿着这长长的官道走上一阵,一边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边任各式各样的沉思浮想占据难得空闲的心情。
踢踢踏踏地走着,忽然有马蹄声和车轮声,由远而近地,惊破了早春的寂静。尔雅抬起头来,原来是一队官兵,护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自前方迤俪行来。
这条大路本是姑苏至京城的官道,香车宝马,自然时时可见。但这等护卫森严的情形,尔雅倒还头一回看见。
敢是豪门望族的娇贵千金么?还是御召进宫的秀女彩姘?随着路上稀少的行人退到路边,车马缓缓驶近。好象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暗香,也在缓缓飘近。随着渐行渐近的车马,这不可思议而又突如其来的暗香,源源渗进尔雅的意识。
是一种难以忘怀的朦胧芬芳,温柔而又沉默地漫过呼吸。被湖色锦缎严严实实遮闭了的车窗,漏不出车中人的一丝影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暗香来源于车中,来源于那湖色锦缎后未知的车中人。当马车缓缓驶过尔雅身边时,湖色锦帘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是为了领略这江南的早春吗?车中人急切而又矜持地探出脸来。
漆黑的头发如烟如雾泻落颈畔,显得神情不振的苍白面容。这些都不足于让尔雅惊讶,揪动少年心思的是那样的眼睛──容貌平常的人,却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
剔透的黑眼珠儿,被睫毛围出了一圈儿阴影。当他看着马车窗外的时候,仿佛不经意间从眼底深处散发开来的,竟是那样的悲哀。
他明明穿着锦绣的衣裳,左右还有衣着华丽的侍卫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的神情象是这世间里无法热闹的一抹孤魂。
烟雾蒙蒙的眼睛里,那样凄怆满怀的寂寞──为什么会这么寂寞?──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睛会这样的寂寞?相望只是瞬间,这样的思绪却如露如电,在尔雅心中转了无数遍。
寂寞──尔雅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奇异的人。同时──仿佛心尖上的肉,被什么紧紧揪住了──开始疼痛开来…
他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着,一时张着嘴巴楞在路边。车中的人显然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画面,好象是吓了一跳。他惊讶地看着尔雅的时候,那种寂寞的感觉就从他眼睛里消失了。
但是尔雅心里不自觉地想到了:我知道这个人很寂寞,我知道这是一个寂寞的人…车中人再看了尔雅一眼,面无表情的落下了锦帘。马车也蜿蜒而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