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天烦心个够,哪里还有时间去理睬那些红颜绿鬓?可是他低眼一瞥,看见的却是萧萧春风中,燕王妃飘动的白发。
心里一酸,几时不曾注意,母亲竟又已衰老至此!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那些道理,那里还说得出口?──怎么忍心让年老的母亲为自己担心?
他只好压下心头的烦闷,柔声道:“母妃,孩儿知道了。只是因为老是找不到皇上的踪迹,孩儿过于担心,分散心神,难免忽略她们了。孩儿今后会注意。”
“这就好!”燕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了,却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叮嘱道:“重德呀,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跟为娘说,为娘一定派人帮你找到!你天祚皇侄没有子嗣,这大辽皇族的血脉香火,恐怕就只能指望你身上了…”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耶律大石苦笑。一转眼,突然发现一边盯着自己看的弟弟夷列,眼神颇为奇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耶律大石心里不由“扑”地一跳。现在好象都还能想起以前那个活泼可爱,成天跟前跟后黏着自己的夷列。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呢?这三年时间,委实对他少了关怀。这两年政局艰危,耶律大石成天忙于国事,几乎达到了宵衣旰食的境界。
就象一个身不由己的陀螺,只能任国事民事堵塞自己的头脑。就算好不容易有一点放纵自己的瞬间,那心里的温柔,也已经被那──那一个飘忽于三年前的影子给占据得满满的了。
都说时间和距离可以冲淡所有的情感。所以红尘中人才可以游离为世外的方士。真的可以做到吗?为什么,最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一夜,那一个充满眼泪和香气的夜晚?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那青阴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我曾经想给你的温暖,还在我的手里,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你那无声无息的眼泪和香气,却已然早已远离…
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怅惘…夷列也好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吧。耶律大石想着,抬头,却只看见夷列跟随母亲燕王妃而去的背影。在春天一望无垠的绿意里,母妃的白发和夷列的身影…“林牙!”一个亲兵,脚步匆匆的走了近来。
“什么事?”耶律大石倏地从沉思中回神。那亲兵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林牙!诚万千之喜!诚万千之喜!我们找到皇上了!”
“什么?!”耶律大石惊喜得霍然转身,道:“好!你带我去看看皇上!”果然是天祚帝。天祚帝虽说堂堂大辽国的君主,但按辈分算其实是耶律大石的侄儿,反而应该尊称耶律大石一声皇叔。
何况他虽然年纪已过三旬,然而性情极其随和,毫无一丝架子可言,平常政事决策,最是优柔寡断,往往依赖耶律大是等北面大臣。
故此天祚与耶律大石之间的关系一向颇为融洽。天祚帝这两年,毫无音讯,耶律大石也了解这个比自己大一旬的皇侄,其实最无心机,直担心他在这乱世兵马中枉丢了性命。
眼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抢上前去,跪下便叩头!“微臣参见皇上!”
他这两年,独立支持大辽军事国政,几乎心力交瘁,此时见到天祚帝和他带来的几个臣僚,就如同失乳已久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娘亲一般,真是打从心眼里温暖出来!
天祚帝见到耶律大石也甚是欣慰,笑容满面地赶紧上前来搀扶他:“爱卿快快请起!”耶律大石起身相见,才见天祚帝这三年不见,也清瘦多了,眼角已经有了少许鱼尾纹。
只是脸上却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教人一看便从心里觉出亲近来。两人相对坐下,叙了几句寒温。四周军士,群龙有首,都觉喜动颜色。
天祚帝突然道:“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来,给大石你引见引见!”一面说,脸上就带出了微笑来。耶律大石不明所以,诧然道:“是谁?”天祚帝笑道:“途中认识的一个孩子──”
一面扬声叫道:“阿苏,你出来,见见我们辽国的顶梁柱!”“阿苏?”耶律大石心里碰地一跳!
难道会如此巧合?他又期待又担心又讶异又惊喜,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屏住了呼吸。听得有人应声而出。而先人而入的,果然是那熟悉的暗香。──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那夜晚里浸泡在眼泪里的香气。
那时刻总荡漾在回忆里的香气。赵苏看见耶律大石,也是一楞。彼此都不曾料到这样的相会吧。耶律大石看着赵苏,三年不见,他明显地变得明朗多了。原来那一抹热闹不起来的苍白孤寂灵魂,现在终于也饮进红尘烟火了吗?<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