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珍惜地抚摸着自己手上的火焰戒指,所有的一切都在复活:欢乐与痛苦,笑容与泪水,眷恋与悲伤。他为此而感激上苍,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他的心仍未麻木,仍有机会爱与被爱。
“不过,在这些孩子里面,我最疼惜的还是莉莉丝。她并不是一个很柔顺听话的小孩,性子很倔,还有些嚣张跋扈,象一只小野猫。
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孤单恐惧的,母亲去世,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就算有疼爱她的阿姨,也没法代替父母之爱吧。”
“她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虽然其他孩子在的时候,我尽量做到不偏心,可是私底下我总是希望她能更快乐一些,比现在快乐。
她父亲据说月底会来看她,这父亲也就一个月来一次,真是的。我希望能找机会跟他谈一次,因为艾米似乎和他有误会。不知道我能做到吗?清孝,祝福我吧,你总是和我在一起。”
长吁了口气,他轻轻按键,把信发了出去。其实,他刚来两三个星期,就找到孩子家长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冒失了一点呢?听艾米说,莉莉丝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容易打交道的人。
羽不禁有些后悔,也许他应该写信征求清孝的意见,而不是这样鲁莽决定。黄晕的灯光照着他柔和纯净的侧影,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陷入了沉思。
不,他还是喜欢自己独自做决定的感受,虽然想到要和一个难缠的陌生人谈话依然让他掌心出汗。
不过清孝…他微微一笑,他知道清孝一定会支持他的。那天莉莉丝穿了一条粉红色的蓬蓬裙,乌黑柔长的头发用一根缎带束起,漂亮得像个小公主。
一整天都出奇的乖巧,就连调皮的黑人小男孩故意踩了她的白皮鞋都没有喝骂,安静地自己擦干净就算了,倒让那恶作剧的小男孩有点讪讪然。
六点过后,所有的小孩都被父母接走,羽关上门,打趣她道:“今天怎么这么乖,是不是想让爸爸来了好表扬你几句?嗯,放心啦,我一定会多说你几句好话。”
莉莉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他现在都没有来,就表示他不会来了。”
羽微微吃了一惊,后退一步,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如果她大叫大哭,他会更好理解一些。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过分安静的女孩,对方嘟囔着道:“他每次来都一定会挑人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亲我抱我,让他们全都羡慕地看着我。”
她撇撇嘴道:“他以为那样很酷,切!所以我也只好打扮成一个芭比娃娃的样子等着他,麻烦死了。”她三下两下蹬掉白皮鞋,叫道:“我最讨厌这双皮鞋了,夹得我脚好痛!”
羽走过去将她抱起,竭力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那就换你的球鞋呀,小笨蛋。”
莉莉丝粉嫩的小手抓住他的胳膊,稚嫩的身体在他怀中轻轻颤抖,像一只困入笼中拼命扑腾的小鸽子。
过了一会儿,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打湿了羽的肩头。她哽咽着问:“叔叔,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羽心头百感交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莉莉丝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睛象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羽只觉心一绞一绞的疼,以前总觉得清孝不能理解他,不能给他以足够的安慰,现在才发现,就算有相同的经历,他也同样无法安慰眼前的女孩。
所有的迷惘,真的只能自己看开,别人丝毫代劳不得。隔壁传来的话音像是争吵,开始还有些顾忌,渐渐的越提越高。
羽从未想到一向温婉的艾米可以这么愤怒。啪的一声,像是电话被摔掉,艾米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看着莉莉丝眼圈都红了,调匀了呼吸,放缓了声音:“你爸爸打电话说他不能来看你了,下次会提前来。他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正到了紧要关头,实在抽不开身。”
她俏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我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是比唯一的女儿还重要的。”
说不生气是假的。羽当时的想法,是不管对方有多难缠,只要能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地说他一顿。
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这次来的还真提前,仅仅三天之后,这位百事缠身的父亲便来到了M城。一进门,羽便见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背对着阳光坐着,整个人都落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眉目。
但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象是丛林小兽嗅到危险般的直觉,又像是见到了某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他忽然有些胆寒,原本是满腔义愤地要找那个不负责任的家长责备一通,却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所淹没,他必须全力控制住自己,才能阻止向外狂奔的冲动。
他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想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门。这时那人已经注意到他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一刹那,那人的肌肉一阵紧绷。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欠了一下身,慢慢地从阴影中站起。“你是?”
他的声音淡漠冷凝,有种暗藏的戒备,听来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他伸出手,报出了自己大学时代的英文名字:“我叫雷尼。在这里给艾米帮忙。”
那人迟疑了一下,上前两步与他握手:“我听艾米说起过你,我是莉莉丝的父亲安东。”这时羽看清了他的脸。他的面部轮廓极深,有深栗色的头发和淡褐色的眼珠。
羽想起莉莉丝高挺的鼻梁和过于白皙的肤色,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莉莉丝的父亲不是日本人。他穿着很正式,上下一身名牌,衬衫的领口和袖口都熨烫得挺直,大热的天气,扣子仍扣得一丝不苟。
但这也没能给他增添多少斯文气,强健的肌肉在衬衫下面一粒粒凸起,看来倒像是做体力活居多,和他价值不菲的服装颇有些不搭调。
尤其左脸像是被刀削过似的,即使是在微笑,也死板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怪异中透出几分狰狞。
安东似乎察觉到了羽的神情有异,自嘲地摸了摸左颊,解释道:“我的脸动过手术,不太成功,这边的面部神经受损,所以有点面瘫。”羽怔了怔,歉然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