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马文才看着自己拿了帕子的手,轻咳一声,立时放开手去,祝熙之面色如水:“方才哭的可真是难看,我要去沐浴歇息了,烦请文才兄好生安分些,我自是不想再做此种事情的。”
两个男子之间这般相对实在是有些奇怪,抑或他们自相识那日起便相处便有些奇怪。
马文才看着那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有些失落,那双手的触觉极好,只可惜便只这么一会便离开了,不过倒是笑了:“好。我进来之前已吩咐了院子里头的仆役给你烧了洗澡水,现下里你家小童应该已经在客房等着了,快些去吧,否则水若是凉了便不好了。”
见祝熙之已然走到门口,忽是想起了什么,紧赶着上去道:“你且自己洗着,万不要让小童什么的侍候,否则这府里多事之人定会说出些不好的。”
祝熙之憋气,这人何意?自己当然不需要人帮忙沐浴,早在他还只是八岁小童之时便已经再不得任何人近身伺候了,难不成自己看起来像是那生活无法自理之人?不理他,有些气闷的自己走了。祝熙之未曾察觉的是,往日他对人接温和有礼,然此刻对着马文才已是小孩心性。
马文才见祝熙之对他似有不满之意,摸摸鼻子,不知何处生了问题。然他这提醒也并非没有私心,只是想着祝熙之的身子被小童看去便有不愉之意,也不知自己今日是如何了。
“小郎君,可好了?”清茗在外头唤了一声,若是未曾好,看这时间也该加些热水进去了。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边被推开了,祝熙之步履从容的走了出来。
方才洗过澡,轻袍缓带,鸦色的长发润湿,闲闲的披于脑后,一绺撩于胸前,面色如抹了胭脂的白玉,唇若粉桃,丹凤眼中水汽朦胧,甚是惑人。
饶是清茗看惯了祝熙之的模样也不由得为之一愣,片刻之后方恢复清明,微微低头进了屋子开始收拾。
此时立于院中的一侍女难掩惊艳之色,三年未见,小郎君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姿容,若是大些,恐决不下于卫玠潘安之流。
“小郎君,几年未见,倒真是如竹似玉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祝熙之转头望去,便见一罗色衣衫的女子婷婷立于院门处,辨认出是何人之时,眉梢立刻爬上了一丝笑意。
“云姨!”快步走过去,祝熙之倒有些难以置信。云姨本是祝家王佃户之妻,虽是农妇却精通药理,母亲见她如此便留于身边。三年前王佃户由于户籍原因迁往了别处,未想到竟是来了这钱塘。
女子见祝熙之疾步而来的模样倒是急了,忙挥手道:“且慢着些,慢着些!若是摔了该如何是好?小郎君也是,这二月的天竟是这般就出来了,着了凉那可就是自找的了。”
云姨虽是责备,脸上却全是慈爱之色,听其唠叨之言,祝熙之恍若回到了前些年的日子,那也是在云姨这般唠叨之下悠悠度过的岁月。
见自己屋子都已清理的差不多,赶忙请了云姨进去。
进了屋子云姨立刻从清茗手里头接过衣衫亲自给祝熙之披了,这孩子,若非自己要了这衣衫,恐他没有个一两个时辰都不会自己穿上。自小便嫌弃衣裳繁琐,这毛病到现在还未曾改掉。
“云姨怎么在此?”祝熙之一边系好腰带,一边抬首问云姨道。
哪知云姨竟是长叹一声,似有哀戚之意:“方才听夫人说已见过你,就该知道这马家夫人的身子骨。我略通药理,这马家小郎君便暂时让我陪着他母亲。可惜了,那么个妙人,怕是往后的日子长不了了。”
听此一言,祝熙之一惊,连手上的佩玉摔了都不及去拾,忙问道:“可是真的?我今日见那妇人虽气色差点,然精神不错,怎么至此?”
“小郎君可曾听过回光返照之说?马家夫人的身子骨自前几年便坏透了,药石无医,不过强撑些时候,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说到此,云姨也难掩哀恸神色,这马家夫人真是好的,可惜了。
祝熙之接过清茗捡起的暖玉,摩挲着,心中恰似冰水淌过。那人对母亲在意至此,若是马家夫人真就这么去了,只怕他······心一点点的痛着,连他自己都不知为甚。
云姨拿过一方巾帕,站于祝熙之的身后替他细细将头发擦了。
忽想起那马家太守,祝熙之倒是有些疑惑,便问道:“云姨,这马家太守如此形状人物,马家夫人怎会嫁与他?”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之人又是一声哀叹:“说到这一节,也是件伤心事。你便以为马家太守此时的模样便是其年轻之时的形状?那就错之又错了。我也是听马家夫人身边老侍女醉酒后说的,马家太守年轻之时也如文才小郎君般有玉树临风之姿,多少门阀世家赶着将女郎嫁与他。然他早早便有了心爱之人,除了他便不会再娶他人,只可惜此人是个男子。”
“什么?痛!”一时惊讶,祝熙之想要回头问个清楚,谁知头发还被云姨攥在手中,便硬生生的拉着了,痛的很,连忙端坐好“这可是真的?”
东晋男风之盛行远超后人想象,即便现代欧洲各国也是拍马难及,家中养着娈童更是常事,世人对此也是相当宽容的,对于名士之间更是崇尚赞叹。但是这也仅仅只是崇尚,不论你是否真心喜爱那男子,你必要娶女子传宗接代的,对于古人而言,只要你有了子嗣,那么不论你在外如何,哪怕日日与男子交欢家中也不会说些什么,然若你无嗣,就糟糕至极了,更何况连娶妻都不肯。
“自是真的,据说那男子也是世家名门。二人刚刚在一起时双方家中也是视而不见的,毕竟谁都没想到二人居然会不想娶妻。待此种想法被得知后,便被各自家族带回强行娶妻,马家夫人便是那时嫁与马太守的。那马太守也由原本翩翩郎君变成荒诞之人,直至今日成了此种模样。年轻之时为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现在却如此,还真是让人唏嘘。不过小郎君,这话千万别同他人说去,我也就是同你讲讲罢了。”
祝熙之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一时间悲从中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真心相爱之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另一人同床共枕,这马太守也是一可怜之人。
忽闻屋外一阵草木摇曳之声,微微偏头瞧去,一只小巧的黑猫儿从草丛中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