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看见他站在露台上和两个学生谈话。
人家叫影坐在那张木板床上,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两个女学生。慧到露台上去了。房里好几组人在低声谈话。接着又来了几个人。夜也跟着来了。
"明,再没有人来吧,"德在露台上面转过身子问那个站在门口的方脸学生道。他并不等明回答,就继续说:"不必等了,我们就开会吧。"
"好,人来齐了,"明回答道,接着房里起了小小的骚动,后面房里和露台上的人都拥挤到前面房里来。除了五六个人外,大家都盘脚坐在地上。门关上了。桌上一盏旧煤油灯的微光黯淡地在一些人的脸上涂了一层黄色。大家都不作声。有三四个人用窒息的声音在咳嗽。在片刻的宁静之后明的声音响起来了。
明说明了开会的本意,就让德出来说话。德坐在桌子前面,背着灯光。人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的话是不会被人遗漏的。他从开始说到结尾,中间就没有停顿过。热情鼓舞着他,又使他鼓舞着别的人。他说着在目前的环境里青年团体应该如何地加紧工作。他的论据在那些学生的耳朵听来是异常雄辩的。每个青年的心都为他的话而颤动了。
影在这个环境里是生疏的。但是德的话把她吸引住了。这些时候她就没有把眼睛离开过德。德的脸好像一张鹰脸似地压迫着她的眼睛。她被两种思想折磨着:时而,不要再说了;时而,继续说下去吧。他的话被她完全听进了耳里,而且经过了仔细的咀嚼。好些话使她难过,但是她又禁不住在心里说:"你是有理由的。你是有理由的。"在她的谦虚的女孩子的心里,她把德过分地看重了。
街上没有一点声音。夜从窗外窥进来。房间里空气很沉闷,又有好些人在低声咳嗽。但是德的话依旧没有阻碍地流下去,像一股流水。水流进了影的心里,把她的畏怯全洗去了。"他有好些话都是指着我说的,他在指摘我的弱点,"她听见德说到对于旧势力应该坚持着不妥协的态度时,她忍不住激动地这样想了。
水终于流尽了。德闭了嘴,让另一个青年起来说话。接着第三个人又说,就这样继续着。全是些工作报告和以后的工作计划。影觉得自己不能够全懂。但是她也努力听了。她很奇怪:好几个年纪很轻的学生居然是那么勇敢。她平时也遇见过他们的。还有她旁边坐的那个长得不好看的女学生也说了许多使人激动的话。等到她被介绍到那些同伴中间的时候,她不觉惭愧地红了脸。别人接连问了她几句话,她一时几乎回答不出来。
后来会开完了。门打开,人陆续散去。学生们赤脚走下楼梯,每一个青年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他们都不说话,好像接受了一个重大使命离开这里似的。
影跟着慧走了。她们走得不快。一会儿德从后面赶了上来。他走在她们前面,和一个学生谈话。
没有人预备火把。灰白色的天空给这一行人指着路。影一面和慧说话,一面却在注意德的背影。德的瘦长的影子像一只鹰盘旋在她的头上,大的翅膀给她遮住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