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丁小洛。”说完罗凯就跑进了夜色里。小洛的那句“谢谢”只好又说给了空气。但是罗凯在黑夜里奔跑的背影就变成小洛此生最悠长的记忆。
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小洛也是有写日记的习惯的。小洛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虽然自己的作文写得并不好,可是面对日记本的时候小洛就觉得自己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对,是想说什么就可以把“什么”说得又清楚又有表情。就像一个结巴突然被医生治好可以畅所欲言一样,那是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喜悦。
激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一开始你觉得它是海浪,惊涛骇浪之中你忘记了自己要去到什么地方。但是到后来,你也变成了海浪,你闭上眼睛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也拥有这般不要命的速度和力量;还没完,还有更后的后来,在更后的后来里你就忘了你自己原先并不是海浪,你像所有海浪一样宁静而热切地期待着在礁石上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间。遇到罗凯之后,小洛就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把这所有的一切都经历过了。在这种让她自己也害怕的震颤中,她依然满怀感恩。感谢上天让她遇上了罗凯,这个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得到的罗凯。但是这没关系,已经变成海浪的人永远心怀谦卑,因为它的梦想原本就是倾尽全力的破碎。
但是小洛搞错了一件事。她以为给她这份力量的人是罗凯。但是她不知道,其实这早就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她的体内生长的东西。罗凯只不过点燃了它们而已。小洛不知道其实激情这东西,有人有,有人没有,有人认为自己有但实际上没有。
日子像小朋友的滑梯一样越过越快了。转眼间夏天来临。罗凯和丁小洛的故事从那个夏天正式开始。那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小洛觉得。在她早上像平时一样拎着四个暖壶上楼的时候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一如既往地对她说:“谢谢宝贝小洛。”她没有看出来许缤纷她们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
很简单。许缤纷无意中看到了小洛的日记本。它是从小洛的枕头下面掉出来的。许缤纷知道这不对,但是那天晚上宿舍里没有其他人。许缤纷想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她很犹疑地翻到随便一页。恶意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滋生上来的。她看到了那个她认为除了她没人有资格碰的名字:罗凯。
并不奇怪。罗凯是那种会被很多女孩子喜欢的男生。即便是丁小洛也是有资格喜欢罗凯的。但是让许缤纷恼怒的是日记本中那些句子烫人的温度。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心生畏惧。丁小洛你凭什么这么认真地喜欢罗凯。罗凯才不会正眼看你这种丑八怪呢你明不明白。如果你明白的话你有什么权利用这么烈这么可怕的句子来讲我许缤纷看上的人。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是演《流星花园》。就算是《流星花园》里杉菜也不像你似的胖得像头猪。你平时装得多可爱多憨厚啊我险些就被你这只麦兜骗过去了。你心里的那座火山终有一天是会冲着我爆发的吧。可是你多卑鄙你就在今天早上还笑眯眯地去帮每个人打开水。老天有眼啊丁小洛让我早一点看穿你。我倒要让你看看我许缤纷是谁,丁小洛你等着瞧。
阴谋在一片平静之中酝酿的。午饭后到下午上课前的那两个小时往往是大家最闲散的时间。教室里空出了大约一半的座位,顿时显得很空的教室里回荡着几个女孩子打闹的嬉笑声。许缤纷满意地环顾四周,很好,班上最能起哄,最唯恐天下不乱的几员干将都在。许缤纷轻盈地走到讲台上,清清嗓子,教室里一下就安静了。许缤纷学着电台DJ的口气,满面微笑地说:“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收听‘情感天空’节目的午间特别版,调频106.3兆赫。爱,永无极限;缘,妙不可言。”――“情感天空”是大家在熄灯后一片黑暗中的集体活动,经常是白天的时候两个不同宿舍的同学在一起兴奋地说:“昨天‘情感天空’里的那个故事,你说是真的吗?”因此,当许缤纷惟妙惟肖地学着“爱,永无极限;缘,妙不可言”这句大家都已烂熟的‘情感天空’的广告词的时候,一片哄堂大笑已经响起来了。小洛也跟着大家开心地笑了,没有一点对于灾难的预感。
“这次我们的特别节目是为了隆重推出我们班一直以来被埋没的一位实力派才女――丁小洛小姐!”“WOW――”一片欢呼声非常自觉地爆发了,接着是掌声,然后掌声渐渐变成有节奏的,对于起哄这件事好像没有人需要别人来教,伴随着有节奏的掌声,几十个男孩女孩的声音也汇成了有节奏地呼喊:“丁小洛!丁小洛!丁小洛!……”小洛愣愣地看着大家,从来没有一个时候有这么多的人为她鼓掌,为她欢呼,弄得她都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许缤纷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可是这个场面真让人心跳。许缤纷就在这个时候作了个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许缤纷学“情感天空”的那个女主持人学得简直也太像了,许缤纷的声音里充满了微妙的婉转,她说:“听众朋友们,让我们先来听一段丁小洛小姐为大家倾情打造的心情故事。”说着她拿出了几张A4纸――那是她专门从小洛的日记本里挑出来复印的: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你。你就站在散发着树叶香的校园的小路上。圆圆的路灯就像是黄色的柠檬糖,也像是从深深的夜里漂出来的渔火。你就在飘摇的渔火旁边跟我说:嗨,丁小洛。……”
教室里一片惊呼声爆炸了出来,震荡着整整一层楼。后排的几个男生开始敲桌子,还有人开始吹口哨,外班的几个同学也来到他们班的教室门口探头探脑了,没有人看见丁小洛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许缤纷――”这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特有的尖嗓子,像是划破了空气,“这是真的吗?丁小洛写的是散文还是小说啊――”一阵哄堂大笑之中许缤纷也放开了嗓子,不再模仿电台DJ了:“你听着啊――还没完呢――”
“我真喜欢听你这样叫我:嗨,丁小洛。就好像我们是很熟的朋友一样。你笑了,你知道我有多爱看你的笑容吗?”许缤纷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周遭的一片催促声中,像是宣布彩票中奖号码那样欢呼了一声:“你知道我有多爱看你的笑容吗――罗凯!”
掌声四起,伴随着末日一般的欢呼和怪叫,围在教室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只有少数几个女孩子看了一眼呆呆地坐在那里毫无反应的丁小洛,不好意思再继续笑下去。
欢呼声就像是在庆祝什么盛大的节日或者胜利。在一片欢呼声中小洛没有表情。她像小的时候打针时那样咬紧了牙,对自己说:“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吧。”恍惚中又回到了童年里,护士阿姨往小洛的屁股上抹凉凉的酒精,那是最为恐惧的一刻,比针尖扎进来的时候的疼痛还要恐怖得多。这一针打得可真长啊,还没有结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