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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夏芳然,你认识赵小雪吗?”

“赵小雪?”她愣了一下,“有印象。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她是‘何日君再来’现在的服务生。对吧?小睦跟我说起过她一次。”

“那你认识这个吗?”证物袋里是一块小小的玉。红丝线已经很旧了,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是陆羽平原来的护身符。早就丢了。他说可能是线太旧了,自己断开的。我记得我当初还跟他说,弄丢护身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会倒霉的。可是他说――‘还会有什么比遇上你更倒霉’?”夏芳然像个小女孩,“我也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可是我当时还是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

“夏芳然,如果我告诉你这块玉并没有丢,而是被陆羽平送给了赵小雪。这能让你想起来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声音很小。

“就是说。”徐至的声音突然间冷了下来,“就是说,陆羽平和赵小雪的关系让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有杀人的动机。你知不知道――赵小雪怀了陆羽平的孩子?”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的声音依旧黯淡,没有了刚刚还焕发的娇媚的气息。

“关于赵小雪跟陆羽平的关系,经过我们的调查,已经可以肯定赵小雪没有撒谎。你――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你们凭什么可以肯定?”她安静地问。

“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相信我们。”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说我杀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何日君再来’现在的老板和所有员工都可以证明他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说‘所有’?”

“所有。”徐至加重了语气,“包括庄家睦。”

她挺直了腰板坐在那儿,像是个雕像。

“夏芳然,你在二○○五年的二月五日有没有收到过一封署名是‘赵小雪’的信。信里赵小雪告诉了你她怀了陆羽平的孩子,希望你能成全他们俩离开陆羽平。好好想想――那时候陆羽平回家过年了,那封信是直接塞到你家邮箱里的,所以信封上没有邮票跟邮戳。根据赵小雪的口供,那天她是在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把陆羽平送上火车的,早上八点她把信放进你家的邮箱里。她说她在早上九点的时候再转回去看,那封信和你家的晨报一起被人拿走了。你家的邻居告诉我们他可以确定在那天见到约八点他出门上班的时候看到过赵小雪,因为赵小雪问他夏芳然是住对面还是住楼下。他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他以为赵小雪又是一个要来采访你毁容案的记者。那么夏芳然,”徐至的语速越来越快了,声音也越来越高,“据我们的调查,二月五日那天你父亲正好在北京,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家,而你家的钟点工上班的时间是九点半,所以如果没有人能证明那天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有什么人到过你家的话,除了你别人没有可能拿走那封信。夏芳然,”徐至缓缓地说了最后一句,“我说得对吗?”

她像个雕像那样静默着。硕大的墨镜和口罩在这时候更是像面具一样替她遮挡着所有难堪的表情。

“夏芳然。你还是要坚持说你不知道赵小雪和陆羽平的关系吗?”

她真的变成雕像了。一言不发,寂静的室内似乎只听得见徐至和李志诚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可是没有她的。

“夏芳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知道陆羽平和赵小雪的关系吗?”

雕像依然是雕像。

“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儿。”徐至停顿了一下,“夏芳然,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你很了不起。所以请你相信我――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夏芳然安静地微笑了,徐至是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听出来她正在慢慢地,艰难地,惨白地微笑着。她说:“我说。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杀了陆羽平的。”

11

那年春天,所有的人都生活在瘟疫的恐慌中。那年春天,夏芳然没有跟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一起经历瘟疫的恐慌。因为她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经历了很多的疼痛,很多的折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是谁――后来他们说那是她的初中同学,她真有这么个同学吗?荒唐。好吧,更荒唐的是,她那个时候还没真正意识到那个女孩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她站在自己的斜对面。夏芳然模糊地想起那个夜晚。准确地说,夏芳然只看见她的半张脸。她似乎刚刚把几枚硬币放进收款机,然后她觉得疼了,然后她看见那个女孩子的右手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姿势,穿着黑色的毛衣――像个复仇女神。她那串红色珠子的手链从手腕滑到了肘关节。――这个没水准的女人,那串手链一看就是夜市里淘来的廉价货。然后就是声音,所有人的声音,其中就有小睦的,小睦喊着:“抓住她,报警啊――”小睦尖叫的变形的声音有点像个女孩子。

再然后呢?再然后夏芳然就看见了自己的脸。她拿起那面镜子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了身边的父亲和小睦仓皇失措而又在暗暗准备着什么的表情。那天,站在夏芳然病房门口的走廊上的小护士们还记得,她们没有听到那一声意料之中的撕心裂肺的哀号。她们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点隐隐地失望。当然她们的良知或同情心会马上跳出来灭掉这种失望,于是她们说:“这个女孩子真坚强啊。”尽管这坚强是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下被证明的。

那面镜子不是被夏芳然摔碎的,而是从她的手上静静地滑下来,从被单上滑到地面上。它孤独地碎裂是因为没人有心思去接住它。“小睦。”夏芳然的手紧紧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只手。“芳姐。”小睦这孩子那么担心地叫她。“小睦。”她微笑,她的脸现在变得很僵硬,但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这笑容在她心里显得得体,“小睦。我现在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拍恐怖片。”

一个原本该惊心动魄的场景就这样过去了。夏芳然知道她这个时候有权利号啕,有权利寻死,有权利歇斯底里――没有谁能比她更有权利。可是那怎么行。在众人面前那么没有品格,让全世界的人茶余饭后欣赏她的绝望,博得一点观众们都会慷慨回报的眼泪或者对罪犯的声讨――这不是夏芳然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夏芳然想:我多傻。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低下头的话,你就可以一直低着头。可是如果你一开始选择了昂着头的话,你就永远不能低头了。荣辱说到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你已经有了一张不堪入目的脸,还要有一个不辞劳苦支撑这颗高傲的头的脖子。这一点都不好玩――但夏芳然当时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她认为她自己一定是还没进入新角色,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就算鲜血淋漓也要笑靥如花的“湿润”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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