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电,供水也少,都是黑帮控制,治安极差。即使是香港警察,也从来不敢涉足这里。任何人只要逃进寨城,就不会被抓住,但安全也无人能够保证。想要在这片丛林里生存,必须回归自己最原始的野性。
“香港警察搞了几次突击,全都无功而返。如今整个港澳台和东南亚的逃犯,都在设法逃进这里来,只要进入寨城,警察就毫无用处了——许大哥,现在你还那么有信心吗?”钟爱华说得轻描淡写。
我沉默不语。我实在没想到,香港是全球最繁华的都市之一,想不到距离它这么近的地方,还存在着这么一座黑暗之城。我浑身变得冰凉,如果这里真如钟爱华所说,那我还真指望不到什么援军。
钟爱华见我不说话了,重新蹲到我面前,双眼盯着我:“许大哥,你还记得咱俩在郑州相遇时我说的那些话么?我告诉你,那些话不是骗你的谎言,而是我发自内心的钦佩,还有羡慕。你和我的舅舅,就是我的偶像。”
“事到如今,说这些废话有什么意义。”我撇了撇嘴。
钟爱华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一角:“我记得在我的小时候,舅舅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带回几件小物件来,不值什么钱,却很有趣。我舅舅每送一件,都会给我讲一个故事。他总爱说,古物身上,带着古人古事,真正的研究者,使命不是买卖它的价值,而是还原其中的真实。那时候的我,立志要以我舅舅为榜样。你和我舅舅是同一类人,执着、坚强,一心追求真相。如果我的梦想能够实现的话,那应该就是许大哥你现在的样子。”
“可惜你没有。”
钟爱华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命运弄人,黄克武举报了我舅舅,我舅舅自杀,我家被迫移居香港,然后我就因为人命官司,逃进了这九龙寨城。在这里,我学会了所有最恶的品行,也学到了所有最实用的技能。所以我加倍羡慕你,许大哥,本来我也可以成为一个打假英雄,结果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徒。很多夜里,我都在想,如果舅舅没死,我的人生会不会不同,我会不会现在也和你一样,成为一个维护真实的卫士?”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舅舅之死,我不怪你们,他买赝品是他走了眼。但是你们五脉一面喊着去伪存真的口号,一面自己却做着那些龌龊的事情,真是令人恶心。你知道这些年中华鉴古学会暗地里搞出了多少赝品,骗了多少人?我舅舅只因为一件赝品就自杀了,而明眼梅花的诸位贩卖了这么多假货,为什么还可以泰然自若地身居高位,昧着良心说什么去伪存真?你们这些伪善者凭什么,凭什么?”
他说到这里,已经近乎咆哮,指头狠狠地点在我的额头上:“这次的《清明上河图》,就是你们的报应。如果五脉贪婪的真面目被撕开,如果你许愿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我们根本就是一样,那么我的人生,也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把恶行怪罪到别人头上,你只是在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而已。”我忍不住驳斥道。
这次轮到钟爱华冷笑了:“看来许大哥你对五脉的龌龊,了解得还不深呐。”他抬起手臂,打了个响指。门外一位戴着墨镜的老妇人被人搀扶着走进来。钟爱华快步走过去,扶住老妇人的胳膊,引导着她来到我面前。
“素……素姐?”我勉强挤出这个名字。
素姐的神态,和当初在那间黑屋里一样,沉稳而不失优雅,不过气色要好多了。钟爱华小心地搀扶着她的胳膊,低声说了一句:“外婆,您小心点。”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像是置身于被木槌敲击的大铜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