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忽然抬头:"前天我拖地呢,赵云深在他的卧室里打电话,我听他和人说,他元宵节回学校,每周都能兼职,可以做家教、发传单……你满意了?"
许星辰起初没听懂,后来才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
许星辰很少和人争论。有些谈话技巧,需要在实践中巩固,而许星辰显然不会。她只能一个劲地解释:"他没告诉我兼职的事。他还在上学……没事的,再过四年,他博士毕业。我有工作,我会帮他的。"
"他要脸,"赵母淡淡地说,"不像你,和你妈一样。"
许星辰的脑袋里仿佛爬满了最聒噪的蝉。混乱的响声越演越烈,她难过到耳鸣头晕,大声反问两句:"你为什么总是骂我妈妈?骂人不骂父母,你知不知道?"
赵母没做声。她垂下头,闭着眼睛,神色无望而压抑。
许星辰退让道:"我明白赵云深他爸爸去世后家里的状况和以前不一样了,您要是心里憋着难受劲,多出门和朋友见面会好一些,节哀顺变。"
她这句话一出,非但没有抚慰到赵母,还令她绷紧一张脸,长久地盯着许星辰。
许星辰被她凝视得头皮发麻,语无伦次地道歉。
场面一度非常严肃。
许星辰暗恨自己见识少,没吃过亏,并不擅长和长辈说话。
这时,赵母开口:"你走,离开我家,这几天我不能看到你。"
许星辰没料到赵母会有这种反应。她问:"我做错事了吗?"
"没有没有,"赵母说,"我做错了事。"
赵母说着,表情无一丝变化,眼泪不止,如江河奔流般涌下。但她的精神处于割裂状态,就好像悲伤又痛哭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一位坐在床边的旁观者,丧失一切喜怒哀乐。
显然,她崩溃了。
许星辰仓皇失措地逃出卧室。她给赵云深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
赵云深一支烟刚抽到一半,立刻把烟头熄灭,风尘仆仆地跑回家。刚进家门,只听母亲在说:"许星辰,今年元宵节前,你都别来了,我不能见到你……"
赵云深推开父母卧室的房门,母亲满脸泪痕的样子映入他的视野,他问许星辰:"你也哭了?"
许星辰挠了下头发:"我……我不知道。"
赵云深揽住她的肩膀:"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他身上又有一股烟味。他平常抽完烟,其实要在楼下静坐一会儿,等到烟草遗留的气息消失干净。不过今天他太匆忙,来不及销毁证据,许星辰就说:"你又抽烟了。"
赵母在后面笑道:"他还出去兼职呢,给人做工发传单。"
"八字没一撇,"赵云深温声作答,"再说了,我二十来岁才出去打工,凭本事挣钱,又不丢人,怎么了?"
赵母伏在被褥中哭泣:"你们就气死我吧。她还讲你爸死了,你家里不一样了……"
母亲前言不搭后语,赵云深只听了个大概,又侧过脸去问许星辰:"你说了这样的话?"
许星辰否认:"不是的,我刚才说的是——我明白你爸爸去世后,你家里的状况和以前不一样。"
赵云深掂量道:"那不是一个意思么?"
许星辰觉得他们不该纠结于此。她深呼吸一口气,赵母仍然絮絮叨叨的。赵云深为了给双方一个台阶,先是拜托他母亲调整心态,尊重许星辰,又反过来恳请许星辰注意言辞,保护家庭关系,最后,他说:大家心情都不好,最近不要碰面了。
走出卧室时,他问:"你怎么跟我妈闹起来了?"
许星辰头疼道:"你妈妈骂了我妈妈不要脸。"
赵云深却说:"你们有误会,她从不讲这种话。"
许星辰一时气急:"她就是说了,说了两次。我干嘛骗你啊。你没听过,她就不会讲嘛?"
赵云深推推她的后背,将她带出家门。或许是许星辰今天过于敏感,她自认为像是被赵云深扫地出门了。再加上赵母强塞的冤枉,她恍然失神一瞬:"你刚才不相信我。"
赵云深站在走廊,回头看她:"我哪有不相信你?我不就是问一问情况?"
许星辰哽咽:"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心里是向着你妈妈的,你也觉得我错了。"
"许星辰,"赵云深念她的名字,"我妈最近精神压力很大。你们俩对我都很重要,我不会偏袒她,你也不要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许星辰顺着楼梯往下走:"你调节纠纷就像在教训我。可是我别的委屈都能吃……"她逐渐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哽咽转变为啜泣:"我受不了别人讲我妈妈。她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她再不对也生下了我把我养到六岁,她不是不要脸的人……"
赵云深道:"我妈又不了解情况,你跟她计较什么?"
他站在后方,看不见她的表情:"你跟一个家庭刚破碎的人争论对错,很划不来。这一点,你是做得不对。不过我也要……"
"道歉"两个字没出口,许星辰打断道:"我做得不对,我倒贴你才是最不对的。"
赵云深静默。
他不是无话可说。
他没见许星辰发过脾气。今天第一次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地讲道理,让她冷静,还是用什么海誓山盟来哄她。
许星辰的情绪像是被炸破一角的水坝,水流汹涌地决堤而出:"你总是在忙,总是在忙,你不关心我,也不相信我。我好难过,我今晚真的好难过,你懂不懂?我难过得忍不了了,本来睡一觉就可以忘记,可是今天真的太难过了……"
她不停地说话,发泄负面能量时,体力也被抽走了。她蹲在冰冷的台阶上,追忆往事:"你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图书馆和实验室,我是你可有可无的娱乐活动。我姑姑生病的时候,你让我别烦你。我每次流眼泪,你骂我没用,遇到事除了哭,别的都不会。你刚吃阻断药的那两个月脾气真差,动不动就要吼我。"
她疯狂地哭:"我不喜欢问你爱不爱我,因为我知道答案,我会自己骗自己。你不说,我就觉得你很爱我。今天你妈妈骂我不要脸,又骂我妈妈不要脸,你也说是我不对……我真傻。"
赵云深后知后觉,抬手去拉她。但他重心不稳,差点从楼上踩空。
许星辰甩开他的手,道:"你放开我。"
他祈求:"别别别,我们好好说一说。"
许星辰狠狠推走他,背着双肩包往下冲。赵云深有一种直觉,他这时候不把她弄回来,他将永远失去她,无可挽回。
许星辰的承诺在他的脑中循环播放。
她说:我工作日上班,周六周日有空,多些时间陪你啊。
她还说过: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照顾你的。
赵云深连滚带爬地下楼。真他妈没用,他骂自己,单元楼底下一个人影都没有,赵云深绕着许星辰回家必经之路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跑到许星辰家门口等她。夜里十二点,许星辰仍然没回来。
赵云深敲开了许星辰的家门。
许星辰的姑姑披着睡衣出现:"小赵?"
因为那次住院,赵云深每天都送饭,姑姑其实挺认可他。她想,这孩子要不是有急事,不会这么晚上门,就问:"你怎么了呀?"
赵云深道;"许星辰呢?"
姑姑疑惑道:"哦,她没跟你说嘛?她今晚去姨妈家了。她表姐快结婚了,姐妹俩有话要聊。她十一点多给我打过电话……"
赵云深不由得悻悻然。
他甚至想起,许星辰的姨妈在北京工作,她这时候跑去姨妈家,不会是挂念着北京的那份工作吧?他拜托姑姑允许他用家中座机给许星辰打电话。
姑姑同意了。
姑姑还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开解道:"你跟她吵架了吗?"
赵云深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说:"我想给她一个解释。"
深夜铃声响了两遍,接电话的人恰好是许星辰。她想当然的以为,那是姑姑打给她的,于是她就在表姐家里,靠在表姐的床上,抱着话筒,带着哭腔说:"喂?"
一个小时前,许星辰停止哭泣,声音很正常地和姑姑聊过天。
而现在,许星辰因为刚刚与表姐倾诉完,正处于茫然状态。
当她听见赵云深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无意识地按下免提,赵云深郑重其事告诉她:"你别去北京。许星辰你听我说,我对你非常认真,我从来没有对谁这么认真过……"
许星辰的表姐一把抢走话筒,道:"你打我妹妹的电话,就是让她别去北京?"
赵云深道:"你是谁?"
表姐捂着话筒,对许星辰吐槽道:"小宝贝,你怎么会认识这种男人啊?他到底是爱你,还是怕你跑了?他短时间内找不到下家,都不让你去北京,你怂不怂,人生就被别人控制着?"
许星辰安静地躺倒。
表姐挂断了赵云深的电话:"难怪呢,潘移舟总跟我说,你男朋友不靠谱。瞧你,哭成大花脸才想到哥哥和姐姐。"
许星辰问她:"我应该怎么办啊?"
表姐说:"先把你现在的工作辞了。我听妈妈说,你一个月才挣两千五?你去北京,能翻四倍啊。春节后,你跟我妈去北京适应一下,三个月后,你就毕业了吧?"
许星辰点头。
表姐在灯光下涂着朱红的指甲油:"小傻瓜,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为了男人放弃前途,太蠢了,你要做的是女朋友,不是他老母。白送上门的东西,换我,我也不珍惜。你跟他妈吵架,他都不向着你,你那些苦啊,都白吃了。"
表姐昨天刚领的结婚证,后天就要办婚礼。但她对表姐夫的评价是:我只是找了个男人搭伙过日子。我不指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