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波波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更宽的鼻梁……”
巴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这张脸应该确实变了很多,那是用时光流逝都很难解释的改变——拥抱黑暗与堕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触过多少禁忌危险的力量,记不清自己为了那些力量付出过多少东西……血肉改造,神孽因子测试,突变,毒素,这张脸一次次在人类和非人之间转变,被重塑了一次又一次,尽管自己一直在尽可能地维持原本的人类容貌,但这张脸终究还是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出自己的人恐怕不多了。
“这是活到今天的代价,”巴德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安德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直就在塞西尔……安苏?你根本没死,你只是被安苏抓住了,然后成了他们的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却多少又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选择了投降的战俘,似乎并没多大的资格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可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甚至近乎于恼怒——那是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所产生的情绪,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不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一套完整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好让这场“背叛”不至于如此可耻。
巴德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自己,他也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到之后,他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起开口的勇气:“安德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过去这些年,我做了一些……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的事情。”
……
玛格丽塔来到了索林堡西墙的一处塔楼上,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寒冷冬日,从这座塔楼上空吹过的风却仍然如春季般温暖适宜,她拨开了额前被风吹动的一缕碎发,抬头眺望着巨树树干的方向,轻轻呼了口气。
这里是整个索林堡最高的地方,但即便是在这里,索林巨树宏伟的树冠距离玛格丽塔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她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绿色“穹顶”,在穹顶间点缀的无数发光藤蔓和仿佛轻纱般垂下的菌丝如夜幕星空般泛着迷人的光芒——如果不是知晓这背后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样梦幻般的奇景其实是扎根在一个黑暗教团的血肉深渊之上?
附近传来了沙沙的细响,一些原本攀附在塔楼外的花藤蠕动着来到了玛格丽塔身后,贝尔提拉从花藤簇拥中缓步走出:“日安,玛格丽塔将军。”
玛格丽塔没有回头:“那位‘大小姐’和她父亲的重逢还顺利么?”
“气氛还算不错……虽然现在稍微恶劣了一点,但我觉得他们最终会顺利的,”贝尔提拉说道,随后她顿了一下,“其实我并不认为巴德现在就把自己过去十几年在万物终亡会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女儿是个好选择——尤其在后者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或许巴德先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话题,而且在我看来,那位安德莎·温德尔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冲动失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