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王程和……唐小桃。
胖女孩坐在地板,眼睛哭得肿肿的。她的书包散在旁边,显然经受了暴力破坏——书包袋子断掉,课本被涂画,铁笔盒摔成了两半。
笔盒中零零碎碎,有些东西正落在陈霜的脚边。
铅笔、圆珠笔芯、笔擦,削铅笔的小刀。
“张丰宇,你怎么来了?”
王程喊出一个陈霜料想之外的名字。
她瞪大眼睛,转身去看自己身后……并没有来人。
王程定定地看着她。
陈霜没明白他的意思,她指了指自己:“你是管我叫张丰宇?”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见从自己喉咙发声的这句话,彻头彻尾是小男孩的嗓音。
“天呐。”陈霜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的的确确,摸上去的触感不再是多肉柔软的,胖女孩的脸。
她摸到了瘦瘦的下巴,弧度挺直的鼻梁骨,脑后短短的头发。
她的四肢仍旧是小孩的,只不过,变成了细胳膊细腿。
陈霜如今使用的,是原本属于张丰宇的身体。
她还没有缓过神,在她对面的王程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跟你说话呢,傻不愣登发什么呆。你是来给我送漫画书的吗?”
陈霜摇头。
“你是空手来的?”王程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凶巴巴地瞪着她。
陈霜并不怕他。她对于自己为什么进了张丰宇的身体感到茫然无措,可是,面对王程时,她没有忘记自己上到天台的初衷——她作为教师,身为孩子的长辈,她没法丢掉他们先跑。
因此,此时听到王程的话,她代入的并不是张丰宇的角色,而是,她作为教师的。
“你指使张丰宇帮你偷书?”
陈霜与他四目双对,一字一句地问道。
“因为偷书,张丰宇被店老板抓住了,他被关着不让走,你知道吗?”
“噗,”王程扑哧笑出来:“你偷书被抓啦?看来是溜得不够快,以后要多多练习啊。”
陈霜感到心寒。
哪个人曾经不是小孩。她看着他们每一个孩子,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她看见他们身上残缺、贪婪、顽劣的性格,像曾经的她一样,叫人喜欢不起来。
陈霜不喜欢他们,正如她不喜欢儿时的自己。
她为什么要当老师?理由很简单,老师是铁饭碗啊。
父母和家里其他长辈希望她学,她就学了。
陈霜渐渐察觉,其实是有迹可循的,这个地方发生的全部的一切。
实习期的第一天,许杏老师就特意给陈霜说过,班级中有几个问题学生,她让她要对他们多花费些心思。
野山失踪的几个孩子,唐小桃、张丰宇、王程,皆在“问题学生”之列。
之前,班上生活委员的班费被偷,许杏细查之下发现是张丰宇做的。唐小桃,因为上课吃东西被各科老师警告,屡教不改。而王程算是班上问题最大的小孩,他个子高高壮壮,是班里的“老大”。他看谁不顺眼就欺负谁,指使大家帮他做事,敢违抗他的人,他就让班上其他同学孤立他。
他们班去野山旅游之前的那个上午,许杏老师让陈霜负责监督王程写完他的检讨。王程一点儿反思的样子都没有,一边玩着纸飞机,一边骂许杏老师是“许老虎”,陈霜则是“许老虎的走狗”。
让这样的学生写下检讨,于陈霜而言,不过是走走例行程序。
她打心底里觉得,他是学不好的,教不好的。
那天的陈霜多忙啊。她负责准备班级的写生活动,忙到中午饿得饥肠辘辘。她对王程说:“我来教你写检讨”,而后,他写下的每一句话,是经由她口述,他照抄下来的。
陈霜还以为自己不会难受。事实上,那天王程写完检讨,她把它拿给许老师,心中最大的感受是: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
说到底,张丰宇、王程、唐小桃,他们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实习老师,跟他们短短相处月余,之后他们的人生怎样与她不再相干。纵使她像许杏,是他们的班主任,差别不过是相处时间的延长。
他们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现在的陈霜,被困在了另一具身体里。
她被迫地与他们感同身受,被迫地再一次面对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糖果屋——被困在食欲中,是唐小桃。
中心书店——被禁锢在“小偷”称呼中的,是张丰宇。
他们是他们的同时,也是她。
陈霜终于记起,作为一个问题学生有多么的难受。
她的“问题”,叫别人绕开她,避之不及;她的“问题”,使得自己厌弃自己。
谁来救救我啊?最初这么想着。
周遭没有人回应她的求救,她成为一座溺毙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