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将秦翘楚送回撷芳殿,安顿好后在她床前站了站,半晌才沉默地走了出去。
南国三月,杨柳风吹面不寒,虽然刚下过雨,潮意还顽皮地往人裤管里钻,但已经比他的家乡温暖太多了。他没有让人跟随,独自走在寂静而冗长的甬道上,心绪起伏难平。
在值庐与秦翘楚之间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他抱了她,摸了她的脚,舍不得她落泪,还陪她耍酒疯,在那屋子里,方寸间只有他们两个时,他变得完全不像他。一出门凉风兜头泼下,打得他天灵盖生疼,太阳穴也隐隐作痛,他的酒醒了。
呵,别说张丹臣与秦琼傻眼,连他自己也傻眼了,根本不想承认方才屋里那个男人是他。所以,他扔下狠话,落荒而逃。
以后绝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他要做的就是助她登上楚后宝座,时间一到悄然离去,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的羁绊。
如是想着,他脚下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宫墙之外。
沈彻身轻如燕,一路御风而行,半个时辰就到了郊外的大觉寺。此时已是酉时,寺内正在做晚课,暮鼓阵阵,梵音鸣鸣,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放慢脚步朝熟悉的禅房走去。
“真是稀客,这么晚你竟舍得来看我”还未推门,屋内就传出明台的调侃声。
沈彻笑着进屋:“当然舍得,不然大师以为我来做甚么。”
明台似笑非笑:“来做甚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我还真不清楚,请大师赐教。”
“凌沧,一叶障目的滋味如何”
“不太好受。”沈彻苦笑,实话实说道,“若能早些明白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或许我就不会那么刚愎自用了。”
明台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挤兑秦翘楚的事,这么对待一个姑娘家的确有些过了,但了解他们恩怨的明台忍不住赞道:“你这心胸真没话说,既有容人之量,又识人之明。”
“大师过奖了。”
明台突然又道:“凌沧,我问你是风动还是幡动
沈彻听得一怔。
这是一个关于六祖慧能的佛家故事,时有风吹幡动,一个弟子说风在动,一个弟子说幡在动,二人争论不休,惠能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你们自己心在动。
沈彻掩下慌乱,强笑道:“大师想说甚么”
“我想说的,拉你来下棋那天都说过了,可惜你听不进去,现在却是没必要再说了。”
“为甚么”沈彻连忙追问。
明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因为我看见了佛光。”
他说的佛光是慕容霄与秦翘楚结伴同来那天,笼罩在他们身后的金色光圈。当时二人站在光圈正中,摄魂夺魄,俨然观音座下金童玉女,看得他惊奇又惋惜。
沈彻的命格是天煞,非得奇人奇遇,否则不能破局。
当年八岁的沈彻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被恰巧路过的先虞王发现,先虞王将他送到大觉寺,命令住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住持束手无策,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攀上万仞绝壁,采回珍贵药材,才救活这个濒死的齐国小太子。
这样的奇遇,无人能出其右。眼下只缺一个奇人,沈彻的命格便可圆满。他替秦翘楚相过面,这姑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神坚毅心性豁达,虽身处困境亦不坠青云之志,心智之坚堪比男儿,与沈彻正相配。
可惜榆木疙瘩不开窍,更可惜来了个搅局的,更更可惜的是他竟看不透慕容霄与秦翘楚的姻缘。
明台心中早转了千百个念头,沈彻却还停留在“佛光”二字上,心里“轰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他不愿深想亦不敢深想,稳了稳心神道:“那就最好不过了,他们求仁得仁,皆大欢喜。”
“但愿如此。”明台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闭目诵经。
……
秦翘楚酒醒已是第二天巳时,她没有唤人,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想着昨日斗室里发生的事。</p>
醉酒后的事她完全记不得,但醉酒前的每一个片段都深深刻在脑海里,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