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老家有座闻名遐迩的塔,塔前修过一处广场。
封路凛说那里的音乐喷泉特别漂亮,休息过一晚之后第二天中午十二点,还没吃饭就带风堂往广场赶。
风堂一直笑,说自己还没怎么看过这些……市里不爱搞喷泉。只有市中心广场有,还喷得特别缓慢,不敢与城市塑像比高低。
“音乐喷泉应该是他们这一代不少人心中的童年记忆了,你常去看吗”
耳边音乐声起,许多小孩也在喷泉旁已蓄势待发。因为是大中午,阳光充足,尽管是冬日,偶有水花溅上脚踝也没有关系。
风堂和封路凛远远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看莲花朵朵、云海茫茫各自阵型变化万千,看数米高的“波涛”汹涌蓝天,水火雾交融,连广场中叠水瀑布也与共璀璨生辉。
被水雾冲得爽利,风堂想用舌尖舔一卷在阳光下泛彩的水珠。
他摸摸封路凛放在身侧的手,“你小时候会跟他们一样吗夏天的时候穿着凉鞋,喷泉一来,就跑到泉眼去踩水,蹲着去摸水。我们那儿偶有小喷泉,都不少小孩儿这样做。”
“我小时候装深沉,对这没多大兴趣。每次被家里带着来看,就站得特别远,觉得那些踩水的小朋友都特别傻。现在大了才知道,是怕自己融不进去,”封路凛说话速度越慢,声音越沉了,“现在倒是想像他们一样,冲进去先走一遭。”
“夏天吧,夏天穿拖鞋,”风堂逐字逐句地说,“我陪你啊。”
封路凛全听进心里,反握住风堂的手,用指腹摩他的手背。
摸来,摸去,他嫌灯光太亮,又侧过身挡一点,抿紧唇角,掩不住喜色。
坐在身边的风堂已经将余光全落在他身上了。
他看着封路凛高兴,自己心里也舒坦――就像在河床里开一处小孔,看喜欢化作水流,有时静静地淌,有时凶猛地冲,旋进孔内,成一个小涡,不停地转。
一直到看完喷泉去吃饭,风堂都还惦记着方才封路凛的表情。
从他认识封路凛起,到后来在一起,这种发自内心的“傻笑”越来越多了。
一切都很好。
新烤的羊羔肉端上桌,风堂嘴里还塞着辣味的油泼面。
他几下吃完半碗,又拿筷子去搅臊子面,吃得快两眼翻白。风堂和贺情一样,算是个一见着美食就走不动路的主,以前在市里还怕吃得太辣封路凛不习惯,结果现在他才知道,这边的辣是真的辣,又燥又得劲儿。
和封路凛的段位比起来,比吃辣,他简直就是人机都打不过还想打排位。
“你这点比应与将强多了,”风堂喝一口汽水,“每次贺情要吃特别辣的东西就叫我陪他,然后我俩吃得嘴唇都要肿了。嗳,有次你知道多过分吗应与将来接他,贺情把嘴巴撅起来说今天吃了爆辣,要应与将亲一口。”
封路凛在给他拌面,“然后当你面撒狗粮了”
“应与将转头就走,拉着他说先冷静一段时间再亲……笑死我了,他也是北方汉子,但特别怕辣。”
封路凛也跟着乐:“首都么,那边不爱吃辣。我倒是从小吃到大的。”
饭吃一半,风堂还真发现这边男人普遍都比自己那边要高半个头,长相也大多偏粗旷型。
他眼神乱瞟,没忍住落了别人脸上。
一来二去,封路凛自然瞧见了,咳嗽几声,没把人眼神拉回来,不满极了,“风堂!”
“嗳……我就看看,”风堂咬咬筷子,浑然不觉,“你们这儿人挺俊啊。女孩儿都英气。”
封路凛抛眼刀,“你这么夸,我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是高兴啊。”
风堂看他眼神,味儿过来了,在桌下翘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尖点他的小腿肚,面上笑得灿烂:“不过还是城墙根角封家的大少爷最俊。”
封路凛舒坦了,被撩拨得轻喘一气,揉揉喉结,也不知道是损人还是夸人:“你最近车开得挺稳。”
风堂迅速装傻:“那游戏真的好玩儿,比我上赛道还爽。”
说起风堂玩儿的赛车游戏,操作极其困难,但赛道新鲜、车型丰富,赛事多得打也打不完,甚至还能骑摩托。风堂平时没事儿干就拿着手机打得爱不释手,连着五天下来,好不容易才买了辆福特猛禽皮卡车。
在他忍不住成为人民币玩家之后,风堂开始了每天买一辆车上手玩儿的心路历程――
并且截图发给贺情看,勾引他一起玩。
可是,贺情觉得没意思。
当风堂再一次发一辆迈凯伦塞纳过去时,贺情发了自己和迈凯伦塞纳实车的合照过来。
不加贝:我也有,嘻嘻。
警花家属:……
风堂一时有些哽咽。
他第二天又买辆兰博旧款盖拉多,发给贺情看,贺情又发一张合照过来:看看,这才叫人民币玩家!
警花家属:这日子没法过了吧。
他关了锁屏痛定思痛,决定把贺情暂时还买不起也买不到的那几辆概念限量超跑给收入囊中。
吃过饭,封路凛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午休结束。
他从后备箱翻了件大衣出来给风堂披上,再挑一根围巾出来系紧,“等会儿进家里,你就像平时一样就行。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太拘束,知道吗”
“好。”
“要是你看到我爸开始找东西抽我了,你就往外边儿跑。”
“……”风堂沉默一阵,瞪他,“那不行。抽废了怎么办,抽废了分手。”
“叫你别把这两字儿挂嘴边,怎么说不听”封路凛笑得恶劣,“身上哪儿又痒了”
风堂的嘴巴被封路凛捏成鸭嘴状,气得抬腿就想踢他。
两个人正在门口胶着之时,看院的叔叔来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瞬,一股历史厚重感扑面而来。风堂在这刻宛如进入另一个世界。
封家院子很大,重新修缮过的院落边又换了新的红灯笼,墙角放把笤帚,随时准备扫雪。院内青苔石缸,木架上挂几盏空鸟笼,盛食的小盒正簌簌往下滴水。
屋檐下零散着放三四个杌凳,驴浅青灰,凳面还放了拨浪鼓。
柱子后面有个小男孩儿眼睛圆溜溜,藏在袄子里,瑟瑟缩缩,不敢上前招呼他们。他端碗白豆浆,咕噜咕噜灌了,拿个大铜勺挥舞一阵,朝屋内喊一声“警察叔叔回来啦!”,又冲回去。
风堂:“……”
“是我侄儿。我婶子的孙……”封路凛耐心地解释一通,风堂还是没听太明白。
“他跑什么啊……鸟笼里怎么没鸟”
“家里小孩儿都怕我。”封路凛说,“冬天么,怕冻死,接回屋了。”
两个人转过身,门前一片大雨浇淋过的湿。
灯笼光线半明半昧,风堂想起两年前的那次“蛰伏”,心情复杂起来。
踏石板还没跨脚,封路凛忽然抓住风堂的手,说:“你往南鞠三个躬,再跟我对着拜一下。”
风堂还好奇于这里的建筑,手指摸上鎏金色辅首,看那灵兽龇牙咧嘴,也跟着做个鬼脸。
回过神他愣道:“嗳做什么”
“算给你那边暂时道个别,跨过这个门槛儿……”封路凛认真至极,“你就是我封家的人了。”
“操,你这强抢民男啊,我到这儿了你才说。那我们老风家呢你可不能这么气我爸。”
封路凛快笑死了,表面镇定:“下回我进你家,不那么鬼鬼祟祟了。你跟阿姨说一声,我走大门儿进去。”
风堂想了一下觉得不亏,自己嫁过来封路凛不也得嫁回去吗他捏捏手掌心,这买卖没问题。
于是,他回身对南面鞠躬三下,又跟封路凛拜了拜,眼底跃上难言喜色:“暂时改名儿叫封堂。”
封路凛笑得不行,“那不也没什么区别吗我的大少奶奶。”
“别乱占便宜。”
风堂嘴硬一句,又故意软绵绵地往封路凛耳畔靠靠,吹口气:“大少爷。”
封路凛点头算是应了:“乖。”
他专挑了家里人少的这一天回,还是怕封万刚怒气上来,全家人跟着找他俩麻烦。封路凛心里有数,从入门起就护着风堂走,瞧他一对眼神全黏在门口栽遍地的海棠花上,才放心了许多。
入院堂厅里今日没几个串门的人,倒是大姑在。她抱着小鱼缸正在回暖,一见是封路凛穿了风衣入厅,惊得连忙站起来,朝里屋喊:“哎哟,都出来!凛哥儿回了。”
屋里上了子,铺雪白粉纸,长辈脚边放着炉,烧出股好闻的焦糠味。年月深久,火焰将铜皮面烧出光泽,阴阳分黑,风堂瞅着像人隐在光影里的脸,感觉不太暖和。
风堂看内厅鱼贯而出三四个姑姨婆婶,有手上转念珠的,也有腕子带个镯的。发鬓或挽或揪,眼神直勾勾,打扮穿着比柳历珠还讲究。
“二姑,二婶,三……”
风堂在旁边懵着听完封路凛喊人,自己喉头一哽,又原封不动地照搬一遍。他念得又乖又认真,二姑一甩手里的麻将,朝封路凛笑道:“凛哥儿,这带的同事回来”
“嗯,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