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欢迎客人。”
凌阳弋毫无紧迫感,还客客气气地问:“那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微微摇头:“我忘记了。”
“忘记了”
“你们不能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你们期待的事情,因为你们期待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如今知道的事情,全都不是秘密。”
凌阳弋:“既然不是秘密,不如说来听听。”
————
有秘密的人,就像喉咙扎了一根刺,每吐一句话出口,都可能被这根刺扎破心事。既然说话是危险的,那沉默就是最好的应对,于是过去二十年里,女人独自生活在这座孤僻的岛屿上,不曾与人多言一句,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说话的方式。
直到何咎阴差阳错飘落到这座岛上,两个人因缘际会,后事一如何咎的记录。
他们决定在一起后的最后一道关隘,是她满腹惊天的秘密,那秘密让她连睡觉都要咬紧牙关,怎么可能准许她的生活里多一个人于是思前想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她饮下了微妙剂量的沉魂,忘记了过去,再由何咎将她的使命,控制这座岛屿的方式转述给新的她,那么从此之后,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和他在一起了。
路潇迷惑地问:“你怎么不怕他是个骗婚的,万一他带着钱跑了怎么办”
女人想了想:“我不记得了,但我一定有办法验证他值得……他和那些人很不一样。”
————
何咎和那些人很不一样,他的欲望很浅,不喜欢伤害,从不恐惧,从不生气,从不……想走,他流落到这里后,就像一颗漂泊种子的上了岸,立刻便生根发芽了。不了解青羽的人不会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随性的人,人间繁华,搁下也就搁下了,俗世情爱,拿起也就拿起了,都不需要下什么决心,都不需要想什么后果。
但他依然原原本本地将她的使命转述给了她——她从不可说处来,守着这座岛,要杀死每个可能暴露这座岛秘密的人,然后他耐心地带她辨识地宫中的物资,教她怎样修缮木塔,怎样使用机关,怎样延续使命。
他们就这样坎坷地生活在了一起。
后来又一场不可预料的海难,把刘苗几个人送上了这座岛。何咎见到几人后,就安排他们住进了自己的住所,还告诉了他们这座岛上食物的分布处,以及避开重重机关保命的方法,便是如此,他们才能在这座极度危险的岛屿上活到了逃走的那一天。
路潇问:“何咎帮他们逃走了”
“他虽然对人情看得很淡,但还是有亲疏的,那些人是自己逃走的。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的存在,他们的竹筏都无法控制航向,根本漂不过浩瀚的海面回到陆地,只会随洋流逐入更深处的大洋,我想他们就应该那样死了。但是那天,何咎想把他们救回来,结果何咎死了,他们还真的离开了。”
凌阳弋十分惊讶:“他们杀死了一个青羽”
“不,那是一场连我都没见过的巨型海啸,40米高的巨浪一度将这座岛淹没,何况在海上的何咎呢他终究也只是个人罢了。”
凌阳弋:“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海啸,竹筏又怎么能逃走”
“很蹊跷是吧后来那个女人还回来过一次,依旧是一场海啸帮她逃走了,今日你们出现在这里,证明那场海啸再次帮她回到了陆地。”女人用食指绕着头发,冷淡地说,“从几年前开始,我就感觉这里就多了个人,他一直在围着岛转,如无意外,这两件事都是他做的,这人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是却从不敢上来见我。”
路潇:“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是刚知道这个地方。”
凌阳弋稍稍向路潇倾身:“喂,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他能游刃有余地躲在这座岛上、杀死青羽、制造海啸,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苗会把黑带回城市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守序善良之辈啊。”
女人把梳顺的黑发挽起成髻,又轻抬起右腿,撩起遮住小腿的红纱,只见她象牙似的小腿上另缠着三尺青纱,她将青纱解下,权作衣带系在腰上,那一袭红纱便徒然贴身起来,勾勒出她猎豹般活力充沛的身姿。
“我和这座岛从不在意普通人,他们带不走这座岛的秘密,他们只能从这里带走灾难和死亡,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很厉害。”她终于从丝网上站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关系,为了防备这一天,我们做过很多准备。比如最开始的一些人,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在这座岛的下面雕刻了一尊异界生物部分肢体的雕像,不要怪他们有始无终,这一鳞半爪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部心力和生命。这项工程中难的是赋形,毕竟它的身躯是那样庞大诡异,你不能用任何精准的比喻来描述它,它是具象的恶意,有形的暴戾,身负灵性却混沌而愚痴……”
伴随着她絮絮的语音,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冷酷的气息,鸣砌们簌簌战栗起来,地宫随之开始摇晃。
路潇四面环顾,却找不到威胁的来源:“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
凌阳弋皱眉:“我也不知道……”
女人不太高兴他们的闲聊,竖起食指抵于唇前:“嘘,安静,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即便资历最深的修行者,也要避讳它现身过的地方,那些偶然一瞥过它的世界、或者侥幸从它视线内逃脱的人,把它存在的地方命名为都卢难旦——”
“住口!”凌阳弋猛然惊醒般叱咤一声,接着拔地而起冲向丝网中央的女人。
“啊,怎么…就动手了。”路潇被他弹起的速度晃了一下,她很确定那是凌阳弋的全力一击,因为她几乎看见了他蓬勃的杀意!
但对面的女人却早做好了逃脱的准备。
凌阳弋跃起的瞬间,女人落足的丝网齐齐崩断,整个人掉了下去,金属的巢穴随即像浸水的棉花糖一样消失了,显露出了巢穴中央那诡异的雕像。
那是一尊很粗糙的雕像,轮廓就是个坑坑洼洼的球体,其中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可道的是雕刻刀法粗中带细,三两刀就还原出了每个眼球各有差异的疯癫神态,那其中有极致的恐惧、极致的贪婪、极致的暴戾、极致的狂喜,只看一眼,就好像要被那激荡的情绪裹挟进去,也变得疯癫起来。
路潇为雕像所惊讶之时,凌阳弋已经一击不中落在了雕像上,而坠落中的女人则被金属丝牵引到了十丈之外。
女人轻笑一声:“——把它叫做影枭。”
路潇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丝毫没露出女人期待的惊讶、恐惧、绝望或者别的什么表情,大概因为她的授业途径出现了偏差,在她有限且充满bug的知识库里,实在检索不出都卢难旦和影枭的相关词条,可看凌阳弋和女人的表情,又好像这个影枭跟活恐龙一样,是一种绝对无法见到但人人皆知的生物,不知道简直就是没常识。
路潇:糟糕,他们好像发现了我没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