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上了头顶,宝意秀气的鼻尖上冒出了汗。
后山院子第三高,青瓦白墙。
她停住脚步,找到了。
才一走近,就已经听到了里面有行走的动静。
宝意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想着霍老一定是在里面了!
今日之行不算顺利,但只要找到人,她就觉得走这么一趟不亏。
来到院门外,宝意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然后才来到那扇半开的门前,朝着里面望了一望:“请问,霍老在吗?”
“谁找他?”
院子里传来一把无精打采的苍老嗓音。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拿着把小米正在喂麻雀的小老头转过身来,望向宝意。
他这院子跟刚刚那青衫公子的院子不一样。
那里如果说是前者是处处透着雅致,那这里就是处处都乱得很了。
宝意看着这小老头,他的背影佝偻,身形干枯,脸上的气色也不大好。
哪怕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这小老头身上患有重疾。
如果说光凭借他的衣着,宝意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大师,那看他这病蔫蔫的样子,她就肯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霍老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原来是在这时候就已经显出了端倪。
这病蔫蔫的小老头把手里剩下的小米撒了,任由那些小麻雀在地上啄食。
人则背着手,转过身来望着宝意。
宝意迎着他的目光,忙道:“见过霍老。”
小丫头还算有眼力,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病蔫蔫的小老头想着,对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自发病以来,就一直留在这后山上,好几个月没有下去,而他隐居在这里的事也没多少人知道,于是根本没人来看他。
这个小丫头一来,有许久没见过人的小老头就觉得有想说话的欲望了。
他背着手,问宝意:“你是哪家的丫鬟?你家主人要来找我?”
“不是我家主人要找你。”
见他打算跟自己说话,宝意连忙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是我要找你。”
新鲜。
平素来找他的都是做大生意的,这么个小丫鬟单独上门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病蔫蔫的小老头上下打量着她。
小丫鬟虽穿得就像是出自高门大户,但她可不像个有钱的。
宝意被他看着,两手交握在身前,一边紧张地扭着手指一边说:
“几日前,我不小心把主家的一枚坠子打碎了,怕被责罚。偶然听人家说在灵山寺的后山有个老先生能够帮我,所以——”
所以就趁着佛诞日跟主家一起来上香,然后偷偷跑到这后山来找自己了。
小老头一方面觉得这小丫头运气好,一方面又觉得她的运气很不好。
好运的是居然能够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自己的隐居之地,不好运的是——
小老头觑她:“我帮不了你,我快死了。”
他这病治不好,很快就要病死了,哪有什么精力来替她仿造什么玉坠子。
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我可以给您找大夫!”
见他挥手要让自己出去,宝意连忙上前一步,急急地道,“我还可以找人来照顾您!”
她自己虽在王府当差,不能时常出来,但是想要找个人来照顾霍老还是可以的。
加上王妃之前的赏赐,宝意手中已经小有积蓄了,只要有药,只有有人照顾得当,她觉得霍老是能好起来的。
霍老放下了手,看着神情恳切的宝意。
虽知道少女是因为有求于自己才这样,但他也是久违地感到了被关怀。
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钱算什么?”
钱这种东西他多了去,只是早年沉迷伪造,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女。
晚年脾气又变得古怪起来,能找到治得了他的病的大夫跟受得了他脾气的看护,才是最难的。
宝意见他背对着自己往屋里走,还以为他是要拒绝了。
刚要再求,就听小老头的声音传来,问道:“你打碎的那个坠子带来了没有?”
哪有什么打碎的玉坠子?
宝意跟上了他,扯谎道:“当时一打碎,我就把它给埋了,没带出来。”
走进屋里的霍老听到这话,转头看了她一眼。
要找人仿制居然不把原件带来,这是在玩他呢?
要无中生有很难,可是凭他的手艺把打碎的玉坠子重新缝补得叫人看不出来,还是可以的。
小老头用眼神表达着“我后悔答应帮你了”的意思,宝意受到这目光的谴责,忙乖巧地吹捧了他一通:“我听我朋友说,您是最厉害的大师。他说任何东西哪怕没有原件,只要给您描述得足够详细,您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她说着,见到霍老要在桌旁坐下,又见上面落着一层灰,连忙先一步过去拿了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干了椅子,又擦干净桌子,这才伸手来扶他老人家坐下,又再讨好地问了一句,“您说对不对?”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老头就听不得吹。
尤其像宝意这样人也算机灵,长得也好看的小丫鬟说出这样的话,比其他人说要让人更愉悦些。
“嗯。”霍老在她擦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在这光线明亮的屋子里望着宝意。
他伸出了像竹竿一样干枯细瘦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说道,“那玉坠是什么样的,你细细说来。”
这便是准备打算让她口述,然后凭空给她重造一个了。
宝意大喜,忙拉开了另一张椅子在霍老面前坐下,跟他细细地说起了那坠子是什么材质的,什么形状,有哪些细节,入手的触感又如何。
嫌光说不够,她还拿了张纸来画。
谢柔嘉由三位厉害的先生负责教导琴棋书画,作为她的丫鬟,宝意也跟着学了个遍。
她在琴棋书上表现得差强人意,可是画画却十分厉害,这是连先生也夸奖过的。
而且她在那梦境里那样细致地面对过玉坠,每一个细节在她脑海中都分毫毕现,由她的画技重现出来,在纸面上呈现出的玉坠几乎可以说跟实物一模一样。
霍老敲击桌面的手停止了。
这小丫头哪里是失手打坏了主家的坠子?
她这根本就是蓄谋已久,想要造个跟那坠子一模一样的赝品,用来达成某些目的。
他想着不以为怒,倒是对着这个看似单纯的小丫鬟多了几分赞赏。
好,人要是太正直太单纯,他倒不完全喜欢。像小丫头这样有着自己的小城府小算盘,随口还能在自己面前说谎的,他就觉得对自己脾气了。
宝意见他伸手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笔,在纸上画着的玉坠上改了两处,听他说道:“这坠子看起来应该是前朝古物,前朝多兴兽纹,不比本朝多用祥云纹。这里如果是像你画的这样,多半是坠子成型之后又落到了匠人手里,由兽纹重新改成云纹的。”
这么讲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