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看了一半左右, 陶思隐约察觉到了台上的三重世界。
第一重,是最直观的舞台世界,观众和舞台剧演员的区别, 观众坐在台下,而他们活在舞台上,活跃在故事之中, 是这一出音乐剧里所有的主角配角,他们歌唱, 舞蹈, 偶尔用抑扬顿挫的舞台腔念着台词,在歌曲之外继续帮助观众们理解剧情的发展。
楚其姝给所有人一场无以伦比的视听饕宴, 哪怕是对她楚其姝半分兴趣也没有纯粹是为了音乐剧走进剧场的观众来说, 这一次的音乐剧也是极其出色的完美。
第二重, 是故事里的世界。
在亚莉珊德拉被小王子带走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属于家族的嘲讽和恶意, 那些熟悉的台词无论是几百年前的封建社会还是现在这个看似开放的社会都没有任何的区别,陶思的思维跟着其他演员的窃窃私语走了一会后突然猛地惊醒——这不对,她的想法怎么也那么自然而然的流向恶意呢?
她无法忽略自己的内心对亚莉珊德拉毁灭结局的渴望, 她当然爱着她, 深切又刻骨的爱着他。作为粉丝,作为舞台观众, 陶思应当是坐下无数人之中最喜爱楚其姝的那些人之一,但是正因为这份深切的爱意所以她才会对自己崇拜的明星在舞台音乐的催动下生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病态之爱,少女甚至会觉得这种扭曲又极端的爱意是舞台上的主角真正想看到的。
毕竟你看啊, 她在笑不是嘛?
身为剧本的主角,理所应当的期待着最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在这种地方,她难道还会想要别的东西吗?
在剧本和舞台的设计下,亚莉珊德拉一直都是越悲哀的命运越能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无论是她华丽优雅的唱腔还是那轻盈如人鱼一样的舞步,她被绳索牵绊着亦步亦趋,在雅楠的俘虏下被关入黄金色的鸟笼之中歌唱。
身披黑暗走来的人们要求她歌唱《达芙妮》:被太阳神诅咒的无辜女神达芙妮厌弃爱情和被控制的人生,她试图逃离太阳的光辉,最后却不得不化身成一株静立不动的月桂树,这才算是逃离了阿波罗的追逐。
亚莉珊德拉和雅楠陷入了一场没有厮杀的斗争之中。
一个想逃,另一个想追。
谁能说他们不是剧本之外舞台之中的阿波罗和达芙妮呢?
亚莉珊德拉的歌声被烟雾笼罩,她在这渊薮深处升腾的袅袅冷烟之中近乎嘶哑的歌唱“我诅咒我的才华……”,换来的却是小王子痴迷又固执地追随和伸手的动作。
人们赞叹着空灵曼妙的歌声,惋惜着亚莉珊德拉的命运,却没有一个会去阻止雅楠伸出的手。
……因为太美了。
她把人拽到了雅楠的位置上去,把人们的注意力和自我定位放在了舞台上融入了戏中,但是她本人仿佛仍是游离于在这二者之外的,不能说她活在戏中,也不能说她纯粹是为了一部音乐剧而歌唱,这种缥缈的虚幻感从始至终充斥在亚莉珊德拉的举手投足之间,她就像是那位误入人类世界的小人鱼,即使无法言语,走出来的步子仍然是最优秀的舞蹈家也无法复制的轻盈灵动,她活跃在这个世界,却又不属于这个世界。
……更何况她还可以歌唱。
台下的陶思听得几乎如痴如醉。
——第三重世界,是楚其姝自己。
旁人的歌唱和演绎,能说是精确,精准,优秀,但是楚其姝仿佛在这方寸的舞台上触碰到了另外一重世界上,她将自己化身成了被命运和才华诅咒的亚莉珊德拉,年轻的女伯爵在剧本的牵制下为那么懂他不懂她的人歌唱到喉咙嘶哑,被关在笼子里日夜不停地歌唱。
而作为承载了亚莉珊德拉这一存在的楚其姝,仿佛也在无数观众的注视之下,把自己锁在了舞台之上,只能随着固定的要求翩翩起舞,不能挪动半分多余的距离。
陶思忽然就从楚其姝的表演之中品尝出了某种莫名地、深邃的恐惧和悲哀来。
她是追逐着楚其姝脚步的那群人之一,因为不愿意打扰偶像私生活的强烈意愿她从来都没有试图过过分去关注她的私人生活,好在楚其姝本人似乎也将这些东西保护得极好,迄今为止除了她本人愿意透露的那些故事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信息被人扒出来,这是好事情,也是坏事情;那么多人试图用平凡人的碎片拼凑一个完整的楚其姝,他们最终能得到的却只有一个舞台上近乎燃烧灵魂的演员。
舞台剧不比电影,那只死了一次两次,而舞台上的楚其姝呢?她在亚莉珊德拉的身份里撕心裂肺的呕血悲歌,这场戏演出多少场她就要扼杀自己多少次……
于是他们满腔怜爱无处宣泄之后,只能将手在台下高举,看着台上的歌者一次次拼尽全力的杀死自己。
这是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