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寂静萧条,唯有蝉声悠悠,落叶簌簌,屋内明黄灯光,对应庭院上的月白夜幕。
楚其姝拂去院中小桌上的落叶,刚刚转身想要回屋,就被走到自己身边的陆孟白阻了一下脚步。
“我来吧。”
少年垂着眼,接过了楚其姝手中的茶具。
高考刚刚结束的陆孟白今年二十岁,正是介于青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年纪。少年人的身体长得太快还未来得及覆上比例匀称的肌肉,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站在那里,整个人骨架纤薄手脚修长,而当他察觉到楚其姝目光看过来,少年便故意从领口袖口露出自己脖颈手腕的嶙峋轮廓。
他很瘦,薄薄的苍白皮肉裹着飞速抽长的骨头,便从那些细节处流露出几分仿佛可以任人掌控的乖巧,陆孟白的皮相又生得太好,好得让人巴不得去碰,又舍不得去碰。
此时少年双手托着茶具,手腕处凸起的一截腕骨就在楚其姝的眼皮下面,一双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明明比眼前的女子高了不少,垂下来的眼神却是小心打探的样子,像是个倒伏耳朵用肉爪小心翼翼碰一碰她衣摆的奶狗,眼巴巴的试探,又不敢过分胡闹。
这要是换个人,说不准就因为这眼神心软的一塌糊涂了。
可惜楚其姝不吃这套——陆孟白这招对付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者是被他皮相眼神蛊惑的其他人也就算了,楚其姝不说把他当儿子养实际心态也差不多,这副耷拉着耳朵撒娇的模样实在是没什么让她心生触动的点,于是她抬手拍了拍陆孟白的脑袋,神情举止还是一贯恰到好处的亲昵,隔着一点永远跨不过去的沟。
陆孟白眼睛一垂,嘴角微微抿了起来。
“姐姐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了吗”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楚其姝若无其事的回答道。作为他的房东兼饲养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小子的底细,不轻不重一拍他的手腕转身错开他进了屋,一点也不想搭理一脸可怜巴巴跟在她身后的陆孟白。
什么营养不良,都是假的。
陆孟白从不挑食不说饭量也绝对不算小;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陆孟白倒不至于把她吃穷,不过饭量在他同龄人之间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他这么瘦纯粹是运动量大的关系,实际上比起最初那阵子陆孟白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要知道刚到这儿的时候这小子才堪堪到她肩膀的位置,整个人因为长期挑食营养不良,看上去怏怏无神不说还叛逆心十足,被楚其姝拎着耳朵拍打了一阵子训乖了,又仔仔细细养了三年多,这才算是调养好了精神。
可惜陆孟白肉没长多少,倒是个子已经蹿的比她都高了。
“你不是说要剪片子”
“本来想让你看看成品,结果发现你不在干脆出来看看。倒是要问问你,刚刚洗了头怎么就跑出来了”陆孟白颠颠跟在他后面,一点也看不出白天在站在楼梯阴影里那个黑漆漆的样子。
“头发已经干了。”
楚其姝换了件宽松舒适的素色长裙,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陆孟白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哑。他垂在身侧手指蜷起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抬起来捏住了楚其姝的衣摆。
楚其姝的脚步停在那里,挂着在她衣袖上的力度并不大,她想挣开的话只需要用一点力气就可以,可女子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少年。
那双眼睛始终都在专注无比的看着她,从来没离开过。
“我想看姐姐演玉怜香。”
“小白,”楚其姝的声音很温和,“我已经答应蓉蓉会演了啊。”
“不是那种演法。”陆孟白摇了摇头。“我也不是说我来演萧郎,而是我用萧郎的角度拍摄‘玉怜香’,这种拍法也不行吗。”
楚其姝挑了下眉毛:“我都说了,不会和你演情人。”
“姐姐……”少年的声音有些发哑,手指额捏到发白:“就只是一场戏而已,我们试试也不行吗”
“小白。”楚其姝回望着他,眼神澄明干净,“人生如戏,你已经分不清了。”
陆孟白指尖捏着的衣袖从他手指尖滑了出去,轻薄软绸做的衣服轻飘飘的荡在楚其姝的手肘上,他抓都抓不住。
坚硬的骨头撑不起一颗太过年少单纯的心,陆孟白咬着嘴唇,声音里满是近乎偏执的倔强。
“我不小了,你不能用这个理由搪塞我。”
楚其姝站在台阶上半侧着身子,身段玲珑,神情喜怒莫测。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你岁数太小和我不合适这种话,我说的是,你我不合适。”
陆孟白直勾勾的看了回去,那份挑衅在楚其姝看来有些直白到可爱了:“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小孩儿。”楚其姝翘起嘴角,仍是陆孟白最讨厌的那副看不透的笑。
“你以为我多大了,看过多少个你这样的孩子”
人活一世求的是真实,可楚其姝活来活去,求的是戏。
她可以在戏里活一辈子,却没必要让另外的人陪她一起过这样虚幻的一生。
“玉怜香这个角色,我接受的理由是因为她很有趣,也是因为我的确很喜欢你们这群小不点,但是你不能演萧郎。”楚其姝最终还是没舍得让自家小孩在院子里耷拉耳朵晒月亮,挥挥手叫他进来在一张桌子边坐下,顺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我就看出来你变着法的拒绝我。”陆孟白嘀嘀咕咕的咕哝着。
楚其姝失笑道:“这是负责,而且我是真的不喜欢你。”
陆孟白猛地一抬脑袋看着她:“所以你是纯粹的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年纪小才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