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常说做人问心无愧便得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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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俊逸清瘦的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前,俯首案前。
许久后, 他抬眸看了眼临窗的位置, 那里的木架上摆放着一只白色小马驹玩偶, 马驹背上长着一双金色的翅膀, 憨态可掬。
玩偶很旧,边角的布料都起了毛边, 但依然干净如新, 一双小翅膀被保护得很好, 直直挺立在马驹背上,黑色的眼睛圆溜溜的活灵活现, 正对着的恰好是书桌的方向。
褚文煊放下册子,揉了揉眉心。
院前有一排青翠竹林, 绿油油的散发着草木清香,他看着这一排挺拔的翠绿, 微微出神。
“世子爷, 王爷病情又加重了,请您过去一趟。”
他恍然, 清朗如玉的声音带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沙哑,“请太医了吗?”
“回世子, 请了,太医、太医说……”
半晌,仆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埋头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眼睛。
不知是谁的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无奈彷徨且脆弱。
一阵风吹来竹林微微晃起绿色波浪,发出阵阵沙沙声。
褚文煊加快了脚步,“你拿我的手令去请院判大人,就说此事我欠他一个人情。”
木质房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昏暗的屋子洒进一片亮光,他踏进屋里,脚步在门槛处微微停顿了一息,方才进门。
床上躺着个两鬓发白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模样与褚文煊略有几分相似。
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里却道:“你来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褚文煊迟疑了下,伸手替他拉了拉被角,一只微凉的大手按住他的手,床上的人陡然睁开眼睛,眼白发黄,眼睛浑浊,俨然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坐。”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床上的人不再开口,褚文煊掩在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几不可见地颤抖,“父、父王。”
“您……为什么?”
他愣了愣,复而哈哈大笑,带起一阵咳嗽,咳完了他眉眼低垂,浑身透出一股腐朽的气息,“煊儿,你是对的,为父当年若是不起贪念便好了。”
他喘了几口气,“权利一物真令人迷醉,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康王被儿子扶起靠在床头上,跟他说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
“皇后还未嫁进宫里,江岳就已经起了谋反之心,江家上上下下整整两代人都在筹谋啊,谁能想就这么轻而易举让皇上给端了。”
褚文煊想起儿时还在宫里念书时,那会儿康王府让官兵包围了两天,他目光晦涩,“所以,当年皇上没冤枉您?”
“冤枉、”康王停顿了下,“算不上冤枉,为父只是没来得及参与,后来想要参与有你小子又哭又闹拦着,能做个什么?总归为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若不愿,为父能勉强得了你?”
他笑了笑,似乎是释然,“你自小没了娘,为父是个糙汉子,不懂得养孩子,将你养得古板不知变通,差点儿成了小书呆子。”
“皇后娘娘将你教得很好,若不是、若不是年纪小小的你拦着,兴许康王府在为父一时贪念之下不复存在了。”
“当年江岳与为父约定,将你送进宫里念书,讨皇后娘娘欢心,皇上又是那样的身子,若是、若是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将来一切唾手可得。”
“一切如为父所愿,你果真讨皇后娘娘欢心,谁能想皇后娘娘突然怀了孕,江岳又被一锅端了呢。”
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叹息道:“为父将死,当年之事不愿瞒你,我儿应活得坦荡自在问心无愧才是。”
他说:“我儿赤子之心,一切过错皆在我。”
一如聂珑印象里那个男孩儿,俊秀如玉,永远清清淡淡,仿佛没什么能难得了他,他起了身,白色袍子上沾染了点滴湿润,康王愣了愣,要叫住他。
褚文煊头也不回离开了屋子。
老院判背着药箱来看了,看完摇了摇头,“约莫不过三五日,老朽开些止痛的药,让他松快些。”
褚文煊站在屋前,闻言眸光轻颤,“有劳您了。”
康王走的那晚,褚文煊做了个梦。
梦里皇后娘娘早逝,是被江岳和他父王害死的,皇上没再续弦,膝下空无一人,他那年八岁,果真如了他们的意被皇上过继,成为皇太子。
后来……
褚文煊埋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宽大的锦被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不留一丝缝隙,没有丁点儿光亮照进去。
他似乎轻轻地笑,被子轻颤,后来越颤越厉害,似乎有呜咽之声传出来,如同仿徨无助的幼兽一般。
梦里他的先生没了,甚至没来得及办他念过的那个学堂,梦里的他从没见过先生,只依稀从旁人嘴里感叹过,那是个美丽的姑娘,只是福薄,才嫁给了皇上多久就没了?
就因为怕他的先生生下孩子,他们便派人暗中害了先生。
褚文煊手握得紧紧的,被窝的空气稀薄,他毫不在意。
哪怕他并不知情,可是最后既得利者是、他。
后来不知怎么的,褚文煊看着梦里那个他如同魔障了一般,爱上了前户部尚书的女儿,已经被灭的陈国三公主。
皇上不许他们在一起,那个男人彼时冷酷无情说一不二,他一手安排着他的人生,梦里的褚文煊在父王和江岳等人的撺掇下,和皇上矛盾越来越深,以至于后面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