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娇将他上下打量, 道:“钟少帅是来为父母赎罪吗?”
“是为我自己,为钟家。不是为他们。我代表不了他们。”
“钟少帅真是个聪明人。”闻娇这才打开了门:“请进。”
这人还真不愧是长了一张文人脸,脑子倒也是活泛的, 懂得说出最得当的话来。
但等进了屋子, 钟谦反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他垂下头,立在桌边, 慢吞吞地脱下手套,旁边就是沙发, 但他却好像连坐也不敢坐,大概是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闻娇扫了他一眼, 就先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了座。
她抬手捧起瓷杯, 开口说:“钟少帅给出的好处太大了……岂不是让外面的人说我闻家挟恩求报?”
“是我心甘情愿奉上的,也本是闻小姐该得的。”他依旧垂着头站在那儿,修长的身形登时被打了个折, 跟犯了错罚站的小学生似的。
“家国大事, 和私人恩怨,孰轻孰重,我是分得清的。”闻娇淡淡出声。
钟谦一怔, 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答应你的东西,我会供给你。但除了你我, 不能再有旁人知晓……”闻娇顿了下,放下瓷杯,瓷杯碰撞桌面, 发出一声脆响,她抬头紧盯着钟谦,眸光微冷:“只不过,我会叫全天下人都知道,钟家是如何忘恩负义之辈……叫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同你不合。”
钟谦脑子转得飞快,他几乎是立时便明白了闻娇的意思。
他一口应下:“好。”
“不过你到底是钟家人,就算你和你家人的关系再如何不好,外人依旧会将你和他们绑在一块儿……见了你就要拿奇异的目光打量你……”
他顿了顿,道:“闻大帅当年救下的是钟家一家三口,我也囊括其中。既受了恩,也就得承今日的果。”
“难怪钟旭做不到的事,钟少帅做到了。”闻娇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
钟谦这才在沙发上落了座,他笑了下,说:“他适合做商人,不适合做将军。钟家刚到康城的时候,是靠手握着一笔财富招兵买马,后来我舅舅活着回来,又甘愿收下钱给他打天下。这才有了今天军阀的雏形。我十六岁的时候,本来是要随叔叔出国念书的。不凑巧,舅舅战死了。钟家没了顶用的人……我赶鸭子上架,跟着学了几年,勉勉强强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才又笑着说:“我叔叔是个私塾老师,早年间的时候,拜过大儒做老师,也去过国外。最早,清政.府与日军签订条款的时候,就是他提醒了我,说日军贪婪,割地赔款不会成为求和的利器,而只会成为打开欲.望大门的钥匙。他的眼界格局,从来都比我父亲大。不过我父亲是看不见这些的,他更喜欢看他愿意看见的东西。”
说完,他渐渐敛了笑意,道:“说来可笑。我在外打仗,却没少往家里寄信,说起这桩事。但我父亲回回见了信,都要责备我,在外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不见拿下郑、梁两系,整日只操心别的有的没的。哦,他从不提闻家。大抵是那时心下也是心虚的。”
他抬眸看了看闻娇,但随即又挪开了目光,好像是怕多瞧了一眼,就会眼底灼得发烫似的。他笑道:“闻小姐还是头一个信了我的话的。”
“日军的事,你还与郑兴洋和梁立丰提过?”闻娇拧眉问。
“提过一两句。不过后头见郑兴洋与日军军官来往密切,军火都是从日军处购入,我就再没和他提过。梁立丰是全然不感兴趣的……我也就不再说了。”
闻娇冷静地评价道:“梁立丰是匹豺狼,没有立刻能见到的利益,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什么家国大事,民族存亡,都不如多抢一块地盘,多收缴一批军火更让他有兴趣。从郑兴洋刚被我活捉,他就立刻掉头去吞郑系军阀,可见一斑。”
“那时候,总想着能整合他们之力,自然就多一份希望。毕竟放任下去,会内耗一番,方便了敌人。”
闻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说他聪明的时候倒是很聪明的。说他愚笨的时候,也还真有过那么一刻的愚笨与执拗。
“杀了梁立丰。”闻娇突然开口。
钟谦一怔。
“杀了他,是最简单的方法,将他手底下的军队,整合到自己的手底下。士兵听将官的令。无论是谁做了他们的上司,只要给他们军火,给他们衣食,他们就能听从。”
“有点麻烦……”钟谦皱了下眉:“我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说好听点,他是有进有退。说难听点,就是缩头乌龟。他不出来的时候,谁也拿他没办法。”
闻娇纤细的手指敲击着瓷杯杯壁,她慢吞吞地说道:“不麻烦。梁立丰主动联合郑兴洋、满洲伪军,来攻打我临城。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一旦站在他以为的绝对优势上,就会立刻如豺狼一样,扑食而出。我杀了郑兴洋,打了他的脸,他现在恨我恨得牙痒痒。只要你去和他说,我给了你钟家没脸,你要和他一块儿来攻打我……他保管不再做缩头乌龟。”
钟谦一时间没有开口。
闻娇不由得掀了掀眼皮,看向他:“快刀斩乱麻,只有迅速将他处理干净,才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钟谦忽然冲她笑了笑,眼底的眸光似乎都跟着动了起来,整张面容更显得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他说:“闻小姐说得对。”
这时候,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近了。
似乎是谁在外面阻拦。
“闻小姐,你出来。”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响起。
闻娇看向了钟谦,钟谦脸色一沉,立刻就褪去了刚才带着温和笑意的神情。他起身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站着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