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汀觉得闷得慌,打开窗户去换气,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月亮隐在云里,看得并不算真切,还有几天就中秋了,她想中秋节那天是中午去爸妈家还是晚上去呢,结婚就这点麻烦。许是她想得太认真,连蚊子落在她手上都没注意。
秋天的蚊子一个顶仨,因为如今生活不比夏天安逸,故格外的狠辣,她胳膊被叮了,上面马上起了个包,红且大,格外的醒目。为了防止蚊子再进来,她把窗户又放下了。
这蚊子是在垂死挣扎呢,天逐渐冷起来,北方已经不适合它们生活了,南迁或许会过得更好点儿。
不过故土难离,垂死挣扎是人生轨迹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的联想力实在太过丰富,看见点儿什么最终都不免落到她和他上面,大概是太以自己为中心的缘故。有时候过马路都能想起路肖维来,因为他姓路。
钟汀从橱柜里翻出一瓶酒,她结婚时老林送了她一瓶百龄坛,一直留着没喝。老林是她读博时的导师,普拉达杀手包里常年放着小瓶分装的威士忌,讲到兴处,就拿出来喝一口,不加冰也不加苏打水,十分豪爽。她作为老林的学生,却没学到她老人家的酒量,实在愧对师长对她的栽培。
钟汀不大喝酒,她觉得喝酒喝多了会破坏味觉。
不过喝一杯也没什么,又不是鸦片,总不会上瘾,她窝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拿出手机打开ychess同人下棋,因为此时的欧洲正是下午,这个点儿在线人数达到了一天的峰值。她以前同路肖维下棋,总是输,越输就越怕输,他棋艺并不比她好多少,但心理素质却比她强得多,于是每一次都赢她。
她首先在心理上就败给了他,第一局溃败后再也不能翻身,看多少棋谱也无用。不过她那时候还年轻,总以为是技巧的问题,和他下完棋后又自己复盘,拿着棋谱找他的破绽,打算励精图治勤学苦练扳回一局,可没等到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就同他分手了。
她后来回顾自己当时的心理,大概是自尊心作祟,当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怀疑他下一句要说,“我和你在一起是闹着玩的,咱们分开吧”,为了避免自己沦入此种悲惨境地,她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同他说分手。
这种手段搁下棋就算投子认输,可她天真地认为是自己赢了。
和路肖维分手后,她很长时间都没下过棋,这爱好还是在美国时捡起来的。虽然有一堆事儿等着她,但那些有的没的总是有空子钻进她的脑子里。她不得已在ychess上花四百块买了个年费会员,勤俭持家如她,自然要物尽其用,一有空便要同人杀一盘,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挤了出去。
孰奈天资有限,上限不高,她挣扎到现在也就1600分。在下了几盘三分钟的快棋后,有一个1200分的新手在寻找对手下慢棋,这种菜鸟普遍没人理。这样的夜晚,钟汀的同情心格外的旺盛,决定同他来一局。
本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的施舍,结果被人反杀,她竟然输了。这人出棋的思路倒很像一个人,她翻了翻那人的资料,国籍标着德国。
对不起,给祖国丢人了。
她一头眩晕地把厨房收拾好,因为身上油烟味太重,又顶着困意去冲澡。钟教授的电话是这时候来的,她从浴室出来看见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急忙打过去。电话里说丁女士得了急性阑尾炎,现在正在医院里,马上要手术,声音竟带着一丝哭腔。
钟汀第一反应是钱带够没,她爸说家里的卡现在都在他身上呢。
她知道她爸虽然六十多了,但实在不经事儿,还有心脏病,熬不得夜,手术完陪床自然是她的事情。她安慰了她爸几句,问清了地址,让他不要着急,阑尾炎不是什么大事儿,她马上过去。
前几天网上刚出了晚上打网约车出事儿的新闻,她心下忐忑,想着路肖维要是加班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了。她一连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心一点点儿地沉了下来。
陈渔和她住同一个小区,这个钟点未必会睡觉,她妈对他一向不错,就算让他去一趟医院也没什么其实还是有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