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台四周环水,清冷幽静,外面有侍卫把守,申时行、王锡爵、罗万化、沈一贯,四位阁老都被安置在了这里。
万历虽然囚禁了众人,却没有下令杀人,每天依旧送来食物清水,只是隔绝了一切消息。不过下面的人从来都是视上意而动的,他们认定了几位阁老谋逆欺上,死路一条,故此每天的食物和水都少了很多,有时候还故意掺了沙子,整治他们。
这四位也有办法,申时行和罗万化性子沉稳,每天蹲在水边钓鱼,西苑的鱼从来只有放生,吃得足,又呆头呆脑,十分好抓。钓一条三两斤的大鲤鱼,就够四个人吃一顿的。
没有水也不打紧,王锡爵和沈一贯早早起来,拿着杯子去林间接露水,还真别说,用露水泡茶做饭,别有一番滋味,也算是苦中作乐。
吃过了鱼汤泡饭,王锡爵在柱子上又划了一道,他们被抓进来,已经三个半月了。屋子里连一张纸,一个字都没有,更别说外面的消息了,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汝默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干脆拉出来砍头也好,至少还能知道点事情!做一个明白鬼!”王锡爵忍不住抱怨。
申时行低垂着眼皮,连头都没抬,“元驭兄,你要是静下心来,其实很多事情能够猜到。”
“哦?还请汝默兄指点。”
申时行看了看罗万化和沈一贯,笑道:“大家都说说,你们有什么发现。”
沈一贯皱着眉头,“昨天我爬上房顶,换了一块坏了的瓦,发现守卫瀛台出入口的人马虽然没变,但是稍微远一些,竟然出现了太监。”
“太监?不是被师相废了吗?”王锡爵惊问。
“不会有错的,的确是太监,看起来万历已经恢复了宦官,倒行逆施,真是可恶透顶!”沈一贯怒气冲冲。
轮到了罗万化,他沉思一阵,说道:“你们注意没有,这两天吃的米和以往的不一样了,更加粗粝难咽,好像混了糠一样,不过数量却是多了,送饭的人也稍微和气了。”
王锡爵皱着眉头道:“以往京城吃的贡米多数来自小站和辽东,这是眼下大明产米最好的两个所在。只有宫中,朝廷大员能够吃到,除此之外,才有少部分在市面出售,富裕的商人也能买到。至于普通百姓,多数吃江南的大米,更差一些的,则是海外的大米。”
“头些日子,给咱们的米虽然混了沙子,但是却是正儿八经的小站稻,如今没了沙子,却成了经年的江南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时行淡淡一笑,“元驭兄,没什么奇怪的,多半是辽东江南等地供应的米停止了,朝廷出现了粮食危机,好粮食自然要供应宫中,不是说恢复太监了吗,那帮阉货肯定要吃最好的,就只能拿多年的陈米应付咱们了。”
“原来如此!”王锡爵点点头,“这么说那些小吏更加和蔼,是说明他们已经嗅到了气氛,怕是师相出手了,两边斗法,他们不敢肆无忌惮欺负咱们?”
申时行挺身而起,长长吸口气,脸上竟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其实没有杀我们,就是最好的信号,万历丝毫没有因为拿下了内阁和议政会议,变得更加轻松,相反,他的处境越发艰难,故此才投鼠忌器,不敢动我们。”
申时行感叹道:“关在清冷的瀛台,其实也是好事情,让我想清楚了太多。我们要做的是限制皇权,打破一家一姓的天下。可是从夏朝算起,家天下已经绵延了几千年,深入每一个人的骨髓,光凭着几个重臣,几位将军,还有一些士绅学者,就想限制皇权,那是痴人说梦。唯有全天下的百姓,所有人都真正见识了皇权的危害,才能上下同心,终结家天下!我们要做好准备,随时可能会掉脑袋。不过我坚信,万历和他的党羽没法收拾残局,只会把天下弄得越来越糟,到时候天下百姓忍无可忍,就会奋起反抗,滔天的民意,足以淹没万历,摧毁保皇党!”
一无所有之后,申时行竟然完成了一次了不起的升华,他的双眼看穿了繁杂的局面,也洞悉了唐毅的全盘算计。
当初师相没有选择一个更强势的人物作为自己的传人,怕是就存了这个心思。任何强势的人物,都会把大明带入新的治乱循环。
只有忍耐,只有等待,只有不断战略后退,才能让皇权之恶充分显现出来。
要对付的不是万历一个人,而是千百年来的君权神授!
站在更高的角度上,申时行终于像是涅槃的凤凰,在磨砺之中,浴火重生。
他和三位阁老安安稳稳住在瀛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钓鱼之外,他们甚至开辟了一小片菜地,种上了小白菜和水萝卜。
渐渐的,申时行和看守他们的侍卫也混熟了,虽然他们恪守上面的规矩,不会告诉任何朝廷的事情,但是旁敲侧击,申时行也得到了很多消息。
比如一个年老的侍卫就向申时行抱怨,说是本来再有五年,他就能安稳退休,并且拿到一份津贴,用来安度晚年,可是朝廷贪心不足,威逼银行,他的退休津贴很可能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