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哥舒似情弹得很认真, 像弹给谢天枢听。
他嘴角弯出一个自嘲的角度, 想到谢天枢生前, 两人时常用这支曲子比拼内力。
哥舒似情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抬起头,对周梨微微一笑, 至于剩下的那个, 看都不看。
江重雪并不生气, 反而问了一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江重雪问出了周梨也想问的问题,她听了许多次这首曲子,竟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哥舒似情没有理他,江重雪也好脾气地不与他计较,不想破坏现下的意境。
没过多久, 哥舒似情的指尖还在琴弦上拨着, 主动开口告诉他:“风华。这曲子的名字, 就叫风华。”
风华。
江重雪轻抿唇角, 与周梨对视。
两人都没有听过这首曲子的名字, 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风华曲甚是好听。
清越铿锵, 在琴音中就可看到天晴云阔,天地远大,晨光初绽, 把光芒撒遍群山,露出那些峥嵘的山巅,不可催折, 昂首挺立与天地之间,一派坚毅磊落。
这是一首不带丝毫阴霾,辽阔傲气,能让人看到希冀的曲子。
能谱出这首曲子的人,必有一颗宽大的胸怀。
江重雪很想知道这曲子究竟是何人所谱,问哥舒似情,哥舒似情却摇头,“不知。我三岁的时候就听爹经常弹琴或吹笛来演奏这风华曲,爹见我喜欢,就教会了我。但我尚未问过他这曲子的由来。”
后来他随母亲去了梅山,就再无问的机会。
哥舒似情慢慢笑起来,故意又笑得风情恣意,“也许这风华,说的就是我。风华绝代,不正是我么。”
陈妖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
江重雪乌黑了一下神色,觉得意境被破坏了一半。
周梨道:“也许这曲子就是谢前辈所谱。”
谢天枢的心性与这曲子倒是极为融合。
哥舒似情不再分心说话,把这首风华认真弹完。
听到后面,周梨便觉得陌生了,历来她听这一曲,好像都是在剑拔弩张极为肃杀的情况下,又总被中途打断,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完整地听过这首风华。
谢天枢,慕秋华,和哥舒似情,这三个人演奏风华,是三种不同的感觉。
弹到一半的时候,莫金光和温小棠走过来,他们也是寻曲声而来,周梨把手指竖在唇上对他们做噤声状。
再接着,赵眘和岳北幽也来到,步了他们后尘的是鲁有风。
众人都站在了院子里,安静地听曲。
周梨觉得少了什么,于是默默后退,把叶家兄妹也拉来。
叶火早已入睡,他睡起来堪比死猪,叶水经验老道地往他肚子上一踹,成功把他踹醒,一路唉声叹气地跟着他们。
三人来到院子里,周梨看到姜珏和宋遥也来了。
姜珏看到叶水,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叶水抬头娇俏地笑了笑,两人把手握住。
风刮过一阵,曲子停了下来,尾音一曳,结束得余韵悠长,绕梁三日。
众人叹服与哥舒似情的琴技超绝,又有感与这曲子意味深长。
哥舒似情抬起头时怔了一下,约莫没想到已站了这么多人,心想大晚上的都不睡觉也真够闲得慌,全然没想过是自己的琴声搅了别人的好梦。
不过这么好听的曲子,也不算是搅扰。
“你们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哥舒似情一笑动人,眼尾微微上挑,施施然地说了一句:“难道是看我好看,想劫色不成?”
这张好看的皮囊顿时塌了一角。
琴声停下之后,哥舒似情双手按压在琴弦上,一时并未再弹另一曲。
彼时雪花纷飞,梅树上的花籽被风刮落,沾到了哥舒似情头上,和琴上。
无边的夜空下,他们这几人,这方庭院,对于浩瀚的天地而言,似乎是渺小无比的。
但每个人心里却忽然催生出辽阔激壮的情怀,或身临其境在金戈铁马之中,铠甲被血,马革裹尸。
或不断跃上最高的山峰,会当凌绝顶,与群山间傲笑。
或鲜衣怒马,执剑回望,看尽临安花。
风华曲,周梨虽不知道这谱曲的人是谁,但她直觉,这首风华,是送给年轻人的。
那些峥嵘初现,傲气十足,敢于与天比高,与命运抗争,哪怕一身鲜血,也可以重新爬起来的人。
已经子时,却无人有睡意。
今夜过后,有一些人会奔赴另一片战场,另一些人留下来继续保住这座城池,以及城里的无数生灵。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因缘巧合,汇聚在这方小小的庭院里。
这世上有无数人,又有多少人,能有缘听同一首曲子。
一朵梅花经不住雪霜坠落,周梨眼明手快,却邪剑长吟出鞘。
剑气震动着树冠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场白中夹红,周梨眉梢眼角俱是秀丽无双,停顿之时,剑刃上卧着数朵腊梅,花瓣上还沾着细润的雪花,她披着一头蒙蒙昧昧的白雪,把却邪剑移到江重雪面前,笑道:“十三朵梅花赠君,可好?”
江重雪身旁众人细数了一下,果然是十三,而且朵朵饱满润泽。
江重雪的脸庞在细雪中清逸至极,偏要拆她的台:“不好,这花好端端长在树上,你偏要辣手催花,有什么好的?”
周梨笑道:“那有什么。花落而已,花还会再开,何必为此庸人自扰。”
于是众人道:“好!”
江重雪禁不住大笑,金错刀耀眼闪光,一刀挑过却邪,却邪剑一震,周梨抬头,看到十三朵腊梅猛地飞起,金错刀抢过来想要夺花,她自然不让。
叶火道:“我赌金错刀胜!”
“我觉得不对,”叶水笑道:“我就觉得是却邪剑赢。”
“金错刀刚猛,却邪剑阴沉,各有特色。”莫金光说了个谁都不得罪的场面话,看向温小棠:“温掌门觉得如何?”
温小棠捏了捏袖子里的短剑,他打着一把伞,却仍十分畏寒地紧了紧狐裘衣领,笑道:“金错刀是金刀堂先祖所造,据闻这位先祖精与书法,尤其酷喜李后主的笔体,李后主能书擅画,有道是‘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说的就是由李后主所创的金错刀笔体,故金刀堂先祖将此刀命名为金错刀。但,”他话锋一转,笑容深沉了些,“李后主是亡国之君,他虽写了一手铁画银钩的金错刀,性情却与他的字格格不入。不知江大侠是否也和李后主一样,虽使金错刀,人却……”
他的话被迫停止,因为金错刀已经指住了他的鼻子,不过他笑容不减,淡定自若地瞧着江重雪。
他是有意激怒江重雪,他和江重雪两人的相处似乎从在少林开始,就有些针锋相对,彼此都想盖过对方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