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看去,宁采臣不由心中一乐,脱口而出道:“嘿!隔壁老王?”
那人闻言顿时脸色一黑,怒道:“无礼的小子,老夫与你不熟!”
这位与宁采臣做着相同营生的老夫子姓王,名叫“良儿”,是与宁采臣家仅一巷之隔的邻里,今年已四十出头,在郭北县算得上是位小有名气的老腐儒。
只是这“名气”,并非是什么好的名气。
例如,郭北县几近人尽皆知王良儿家中供了位有如夜叉般的悍妻,动不动便对王良儿及其老母百般辱骂殴打。
又如,王良儿脑袋上秀才的名头挂了二十多年,参加了六七次乡试,却迟迟中不了个举人。
中不了举人,自然也吃不着皇粮,身上又没长几分力气,做不了田,一家三口是只出不进,不免生活拮据潦倒。
偏偏这厮又自命不凡,说自己是什么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中举那是迟早的事。瞧不起个左右邻里的平头百姓,说起话来又是满嘴的“之乎者也”。
长此以往,邻里乡亲见到这位王秀才,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总是不免耻笑上几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是位四体不勤、迂腐不堪、穷困潦倒且又不受人待见的穷酸老秀才。
老秀才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色长衫,是又脏又破,青白的脸色,笼着乱蓬蓬的花白胡子,双手交互插在袖口里,正一脸不屑的斜眼瞧着宁采臣。
宁采臣脚下挪了几步,笑问道:“我说老王,我这叫唤买卖,怎地就是有辱斯文了?”
老王冷哼了一声:“你小子也是读过几年书,虽不是像我这般的秀才……”
说道此处,老王直了直腰板,一脸倨傲,继续道:“但也是乡里的童生,算得上是半个读书人,怎可与那些市井商贾一般,出声叫卖?
哼!真是丢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宁采臣闻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这老王说的是哪门子的歪理。
出来做买卖,讲究的可不就要大声吆喝吗?要不然,谁会注意你那买卖摊?
用现代的话说,这叫打“广告”,做“营销”。
你老神在在的端坐在那,一声不发,还一脸的倨傲模样,鬼才会上门。
摇了摇头,没理睬这厮,宁采臣转身回到自己的摊位,更加卖力的吆喝起来!
王良儿恼了,走到宁采臣摊前高声嚷道:“好你个现世宝,给老夫闭上嘴巴!”
宁采臣气极而笑,嘴上直接没客气道:“好你个老腐儒,你管得了自己,还能管到我的头上来?”
老王怒回道:“凡事都要立起个体统,我等读书人的行事里,认识的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
如今你与这些臭商贾为伍倒还罢了,还不知羞耻的大声吆喝,这便是坏了读书人的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
所以我不得不教导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
“哦?我与臭商贾的为伍,丢了读书人的脸面,那老王你也到这街上摆摊,就不是丢读书人的脸面了?”宁采臣讥笑道。
老王突然一顿,有些涨红了脸,声音也随之小了起来,辩解道:“我……我这可不是买卖,我这是做交换,用圣贤文章,换些糊口的生计,与你们可不同!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烂矣!”
说着说着,一脸悻悻然的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宁采臣摇了摇头,有些怜悯的瞧了老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人穷不可怕,手脚勤快些,脑子活络些,总能找个养家糊口的营生。
可像老王这般不仅四体不勤,精神上还迂腐不堪,麻木不仁,那就有些可悲了。
叫卖了好一会儿,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宁采臣便停了下来,歇上一歇。